此后数日,凌钦霜每每醒来,婉晴便已将鱼送到舱里。鲤鱼做法不一,红烧、醋熘、清炖、香煎,各有一番滋味,每日绝无重样。凌钦霜自是津津有味,赞不绝口,但觉便算皇宫御膳,也不过如此。
这日婉晴心情大好,觅了些石子,在船头打起了水漂儿。她精通此技,手法高明,一子飞出,常能七起八落、八起九落。凌钦霜在旁看得佩服,上前请教。婉晴便笑着教他此中法门。凌钦霜一听便会,打起来却荒腔走板,石子入水便沉,至多不过一起二落。婉晴便讲解其中关键,如何施以巧劲平劲。练了半日,凌钦霜方渐领会,已能四起五落。又过几日,二人几乎旗鼓相当,闲时便自相互比试。
闲聊之时,凌钦霜得知,天垣剑谷地处江南东路群山之中。海船出谷西进,自钱塘江口转而向北,现今正驶于京杭运河之上。此处水道多有暗礁,终日不见帆影。凌钦霜心中奇怪,不知此行目的何在。
日间无事,凌钦霜便自苦练万古流空剑法,但因对天象毫无涉猎,只是事倍功半,毫无进展。婉晴得知此事,先是一怔,继而喜道:“我虽怠于习武,天文星斗却还知道一些,可以与你讲讲。”于是二人一个讲,一个听,婉晴家学渊源,舟中长日,往往一讲便是数个时辰,高兴处说得意兴神飞,物我两忘。夜间二人靠在船尾,指点星空,言和意顺之余,携手偎依也无所觉,往往后半夜方自就寝。
天道变幻莫测,博大精深,婉晴所知也不过沧海一粟。凌钦霜初时一头雾水,全然不知所云,然得婉晴每日乐此不疲,孜孜以授,渐也初窥门径,偶能提出独到见解。 他习天文,只为运剑,多日来苦练自悟,已渐能幻出武仙、北斗、天龙、天弓等十数中剑势。
魏楚二老却终日深居简出,起初尚能得见魏雍容,后来他也绝少露面。婉晴甚觉奇怪,暗中窥视了几次,却全无结果,不觉但生开溜之念。
这日尚在梦中,凌钦霜忽为一阵巨响惊醒,与婉晴登上船头看时,原来此处却是一道险滩,楼船搁浅,竟再难以前行。楚、魏二老与魏雍容闻声而出,见状也自相顾愕然,不知如何是好。
婉晴道:“二位叔叔要去哪儿?还要行船么?”
魏玄贞道:“此去路途非短,岂能不假舟楫?”
婉晴道:“那便须得纤夫拉纤。”
楚天渊怪道:“什么纤夫?”他从未涉世,自不知晓拉纤之事。
凌钦霜叹道:“大船若逢逆流险滩,便需纤夫在岸拖拉。”婉晴四顾,但见四野烟水茫茫,毫无人迹,道:“可这初冬时节,何处去寻纤夫?”
魏玄贞却知此理,便向一旁舵手喝道:“都给我上岸去拖!”婉晴道:“这船如此沉重,单这几个废物,何足济事?”魏玄贞道:“那你说如何?”
婉晴尚自沉吟,忽听遥遥传来一阵号子声:“嗨,嗨呦呦,嗬嗨,拖呀……”回荡运河之上。几人来到船尾,定睛看去,却见纤道上一排排纤夫背着缰绳,口中发出惊天动地的吆喝,正拖拉一艘大船而来。纤夫有老有少,虽是寒冬,人皆脱得赤条条的,老者胡须斑白,颜苍形销,少者不过弱冠,满身血痕。河风裹着衰草阵阵狂舞,砭肌刺骨,但人人面色坚毅,沉步弯腰,迎风而前。
婉晴自感狼狈,转过了头不敢去看。魏雍容紧了紧大衣,皱眉道:“便是这等人了?又顶什么用?”婉晴不由哼道:“他们不顶用,魏少爷自己拉啊。”
说话间大船愈近,凌钦霜见船头竖着一面小旗,上书“花石纲”三字,心头一凛。忽听岸上有人骂道:“你这打不死的顽囚,快给我拉!大过年的,偏教老爷陪你喝风挨冻!”
几人看时,只见一名锦衣汉子怒喝连连,随后几名差役藤鞭挥处,啪啪连抽在一名少年纤夫背上。
队尾一名老纤夫喘息道:“龚老弟,积积阴德吧……”话音未落,头上早挨了一鞭。那锦衣汉喝道:“谁是你老弟?也不知那厮瞎了狗眼,雇了你这等废物,不想干滚蛋!”说着飞起一脚,便将那老纤夫踢倒在地。
众纤夫为之大震,官船便即一滞。那锦衣汉又喝道:“少这厮一个,便拉不动了?”
众纤夫皆不作声,埋头苦拉,官船复又缓缓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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