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要靠他护送妻女,灵帝从发髻里摸出钥匙,郑重地给季廷开了铐子。
铐子打开,七公主却不肯走了,她盯着季廷,是不曾有过的满脸严肃:“季廷,你能不能杀死李松?”
季廷看着七公主,眼里风云翻涌,却始终没有开口。
能……
但,不愿……
七公主就笑了,笑得比她最爱的洛阳牡丹还明媚:“季廷,我父皇杀了你季家满门,我困了你十年,我们父女二人都亏欠你、亏欠季家良多,你走吧”。
昏君气得拔剑指向季廷,对女儿大喊:“小七,你不能放他走,他走了,你就活不成了……”
七公主抽走了昏君手里的剑,依然在笑:“父皇,你派个人去问问镇南王,把我许给他做王妃,换他退兵,他还肯不肯了?”
皇帝和宝珠夫人的脸都白了:“小七,那个禽兽不能嫁啊,你才十三岁,大不了我们一家三口死在一起”。
七公主就安慰她父皇、母妃:“横竖都是一死,我嫁过去,还能多活几天呀,若是上天垂怜,我入了那位镇南王的眼,说不定呀……”
季廷的脸比皇帝更白,没听七公主说完这句话,就走出了宫门。
季廷走了,七公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看着他的背影,眼泪止不住地流。
这才是狼心狗肺小禽兽啊……
七公主再三劝说,一干大臣为了性命也跪求皇帝,皇帝最终就派了使臣。
镇南王一口答应了使臣的条件,还说了一句后来千古流传的话,说他起兵,原本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因着七公主下嫁是要退兵的,这场婚事就办得格外急,统共不过三日,七公主就凤冠霞帔,上了花轿。
皇帝选的那一包稀世奇珍,还是绑在她身上。
也不知该说七公主是命好还是命不好,她将将嫁过去,和镇南王连天地都没拜完,镇南王或许是夙愿得偿,激动过度,竟生生地喷了几口血,就此昏迷不醒。
朝廷使臣和南疆将领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仗,还打不打了?
坐镇南疆的镇南王胞弟快马加鞭送来了手谕,谕旨是护送镇南王和王妃回南疆,大亲礼在南疆办。
使臣和将领击掌大笑,这镇南王的胞弟真是个人才啊!
于是,七公主连盖头也没摘,绑着一身稀世奇珍一路颠簸着去了南疆。
既然一路颠簸,普通人都劳累不堪,何况那位吐了几碗血的镇南王,说是一路都吐着血,却生生熬到南疆才断了气。
镇南王死了倒好办,镇南王没有儿子,只有个胞弟李柏,亦是文治武功俱佳。
只是在李松打京都时,李柏进山打猎,不甚被猛兽所伤,毁了容貌,因面目狰狞,只能戴了副银面具,但男人嘛,皮相并不重要,只能说是个小缺憾。
难办的是七公主,京都那位再昏聩无能,现在还是坐在皇位上,七公主也就还是他的眼珠子,如今七公主和李松天地都还没拜,李松死了,她这礼数该如何全?
所幸小镇南王不但文治武功俱佳,处理这些俗事也很在行,他先身替亡兄,在南疆的苍山洱海边礼数周全地与七公主拜了天地,又以尊嫂之礼,把七公主妥善迎进了镇南王府,称“太妃娘娘”,日日晨昏定省,尊崇有加。
消息传回京都,昏君夫妇听了也觉得此举尚可,快马加鞭,千里迢迢赏了小镇南王一箱楼兰葡萄。
小镇南王一介伟岸男子,怎么会喜欢吃葡萄?就连南疆百姓都知道,昏君那位宝贝七公主,如今镇南王府第一尊贵的太妃娘娘,平生最爱就是葡萄。
当晚,小镇南王一如往日,伺候太妃嫂嫂用过晚饭,就让下人呈上京都来的葡萄,自己回了书房。
这位宅心仁厚的小镇南王,因自感容貌过于丑陋可怖,特意下了昭告,此生不纳王妃,以定南疆少女之心。
不仅不纳王妃,就连贴身侍女、姬妾也没有,天天睡在书房。
南疆人人都感慨,若京都那位昏君有这位小王爷十分之一的仁厚恤民,梦华王朝又如何能至今日这般田地?
太妃用过晚饭,照例先在王府里走了走消食,回到院里,摒退了左右,她独坐在石凳上,就着月色吃葡萄,想起那对昏君宠妃爹妈,不禁就起了思亲之情,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季廷坐在屋顶,看美人抹了一会儿泪,才翻身下了屋檐,把美人搂进怀里,轻声细语地哄:“七七宝宝,乖,不哭了,或者我明天称个病,送你回京都去看看陛下?”
美人想了又想,亲爹重要还是夫君重要,终究还是选了夫君:“你身上猛兽留的那些伤口还没好全,养好伤再说吧”。
季廷就边给美人剥葡萄,边认真地汇报伤情:“左边胸口今天又疼了,过会儿劳驾公主替小的看看?”
美人哪里还顾得上吃葡萄,拉着季廷进屋:“快让我看看”。
看来看去就动了情,一室的温香软玉、旖旎风情。
养伤养到第二年,小镇南王的伤口总算好得七七八八,太妃却还是没能回趟京都。
因为上天有感小镇南王爱民仁厚之德,怜悯镇南王一脉无后,赐天命之子于太妃娘娘了。
也就是说,连与李松天地都没拜全的,冰清玉洁、尊贵美貌的太妃娘娘,以玉女之身感天而孕,怀孕了。
南疆万民有感神迹,纷纷叩谢苍天,祈求太妃娘娘母子平安。
昏君得了消息,比谁都欢喜,拉着宰相念叨,“七丫头明明是天命神女,季老头居然说她是祸胎,朕杀他,杀得不冤吧?”
宰相战战兢兢地摇头:“不冤,一点儿都不冤”。
当晚,天降雷火,把宰相家新建的大宅院干净利落地烧了个干净。
等这些京里的消息传到南疆,太妃的怀相已经很明显了,或许是因为怀着身孕,平日就矫情的太妃近日格外矫情,一个不如意就能闹腾半日,太妃院子里的差事是格外难当。
只有宅心仁厚的小镇南王还是一如往日,格外周到地孝顺太妃,看那些下人战战兢兢、愁眉苦脸,索性就常常摒退了他们,亲自伺候太妃。
下人们并排蹲在太妃的院门口,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听着院里的动静。
例如今日,太妃又闹着不肯吃补药,小镇南王就耐心细致地哄她:“嫂嫂,再喝一口,就能吃蜜饯了,或者,小王喝十口,嫂嫂喝一口?”
太妃就矫情地哼唧:“谁是你嫂嫂?小廷子,给本宫喂蜜饯”。
就有从江南过来、新进府的下人说:“我从前在江南一户老大人家里当差,那位老大人是从京都退下来的,听那位老大人的夫人说起,太妃在京都时人称七公主,七公主身边有个极得宠的小宦官,那宦官叫小廷子,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七公主还记得那小廷子”。
先进府的下人就感慨:“你们说,小王爷如果知道小廷子是个太监,还会容许太妃这样叫他吗?”
更早进府的下人就感慨:“小王爷对太妃一片孝心,别说是被叫太监的名字,从前太妃刚进府的时候,赌气不肯吃饭,一桌子饭菜都砸在小王爷身上,滚烫的汤水,小王爷连躲都不带躲一下的,不止这样,太妃不吃饭,小王爷也就不吃饭,最后还是因为小王爷身上有旧伤,生生倒在了太妃院子里,太妃才肯吃王府的饭”。
多么仁善的小王爷啊,多么矫情的太妃啊,众人一阵唏嘘,扫了瓜子壳散了。
当晚,季廷委屈地挨着美人孕妇蹭:“公主,他们笑话小的是个太监,你给小的检查检查,小的究竟是不是太监?”
美人孕妇怒了:“快给本宫捏腿,不然就圆了你做太监的梦!”
到底是天命之子,太妃生产那日,生得极艰难,小王爷亲自在产房里陪着太妃,眼看一盆盆的血水,太妃的脸越来越白,孩子却还是不肯出来。
最后小王爷一撩衣袍,对着正门跪起了天地,嘴里说的是:“祸不及妻儿,先祖在天有灵,若果有短折而死之咒,孙儿甘愿以身代之”。
晴空一道闪电,生生劈死了院子里一棵百年桂花树。
太妃急得大喊,胎儿应声而出,接生婆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屋子:“恭喜太妃娘娘,恭喜小王爷,是位小世子!”
小世子平安出生,太妃收敛了许多孕期的娇矜脾气,又深刻反思己过,感悟到唯有仁义才能得善报,为警示后人,特在镇南王府的“李”姓上加一笔“仁”字的第一笔,改成了个“季”字。
改姓氏虽是大事,但到底是镇南王府自家的事情,太妃的考虑在情在理,小王爷也深以为然,南疆臣民谁也不敢做那不仁不义之人,镇南王府的小世子就姓了季。
至于后来,小王爷感念太妃为镇南王府生育子嗣有功,拜过宗庙,郑重娶了太妃为王妃娘娘;
还有一代宠妃去世,昏君病重,天下渐乱,镇南王府的季小世子从昏君手里接过玉玺,四方平乱,重整河山,就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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