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的冬天比项云汐想象中来得还要早,鹅毛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就算是穿上了最厚的羽绒服也并未感到有多温暖。那些裸露的皮肤不断向外传递着热量和水汽,又很快凝结在周围的布料表面,最后变成薄薄的一层霜。 越过已经得到加强的模拟空港安保亭,戒哨机枪和摄像头转个不停,一阵寒风吹过项云汐通红的小脸蛋,带着刺骨的寒意,不过那双在那修长略带弧度的眼睫毛下的眼睛还是注意到眼前停机坪的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有个灰绿色的长条物体靠在白星号的舱门边上,旁边是散落一地的纸张和照片。几个破烂的军绿色弹药箱拼凑成一张低矮的桌子,上面还剩着几张没被风吹走的纸。 项云汐带着疑问慢慢上前,一边走一边仔细按照往日她那个便宜哥哥教给她的方法观察周围的环境。正在肆虐的雪,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放眼望去好像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一片。她注意到这附近没有什么足迹,不过即使有也大概存在不了太久,看着身后已经快重新覆盖薄薄一层雪的足迹,项云汐如此想到。 回过身来,她继续朝着那个灰绿色的毛毛虫似的长条物体靠近,会是谁把他放在这里,放在飞船的边上?项云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不断发出‘扑扑扑’的挤压新雪的声音,最后还在地上留下一个个雪窝子。 “谁?”一个严厉的男声突然从那长条形的睡袋中传出问道,很快,一张项云汐再熟悉不过的脸便出现在她面前。“是我,笨蛋老哥。”项云汐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 睡得迷迷糊糊地项天明缓缓吐出一口热气,被冷风一吹脖子下意识地把头又缩了回去,看得项云汐不禁莞尔。“你怎么来了?”项天明只露出半个脑袋疑惑道。 项云汐小嘴一撇,显露出几分怨念:“我想来就来,话说你怎么睡在飞船外面?校长不是给你们安排了新住处?”呼出的热气很快在半空中凝结成不透明的白霜,项天明抖了两下眉毛,感受着上面挂着的冰霜的重量:“嗨,我昨晚上看资料看得很晚,干脆把睡袋拿出来穿着看,没想到直接睡着了。” “资料,你是说学生会的事?”项云汐揣着小手手有些吃惊地问道。项天明慢慢点了点头,随后又打了个哈欠,似乎是还没睡够。看他这副样子,项云汐微微皱眉,随后绕开项天明,抬起一脚直接踢在白星号的外壳上。这阵不大不小的抖动直接把覆盖在飞船顶部的积雪给震了下来,如果里面有人的话这下肯定知道了。 “哇,你看,那人好暴力!”此时,路边走过几个低年级的女学生小声议论道,听得项云汐眉头紧锁,又是一脚踹在舱门边上发出咚的一声。 项天明黑着个眼圈,有气无力地说:“姑奶奶,你就放过我的宝贝飞船吧,再踹下去,待会儿我还得去找人钣金。”项云汐却冷哼着看了他一眼。 李斯特的声音很快从飞船内传出来:“诶,谁呀,大早上的踹门,信不信我……”不过当他一把拉开舱门,带着点怨气看向门外时,却不得不收回了嘴边的话。 “女侠,有何贵干?”小a从愣住的老李头背后探出脑袋问道。项云汐没说话,而是走过去把还有些不情愿的项天明费劲儿地拖了过来,后者即使是没有恐女症恐怕也没力气反抗。因为项云汐早就注意到这家伙脸色不对劲,一摸额头果然是发烧了。 “快把他送进飞船,他发烧了!”项云汐有些着急地说道,在李斯特和小a的帮助下,项天明来到船内,维生系统释放的暖气十分充足,这让项天明微微有些出汗。 “项哥?”小a伸手在还在发呆的项天明眼前晃了晃问道,项云汐一把拍开他的手,从挂在舱壁上的医疗包里掏出激光温度计和毛巾就开始‘修理’项天明。 李斯特和小a都十分尴尬,昨晚他们本想叫项天明进来,可后者让他们放心。其实项天明知道自己会研究到很晚,船内开灯会影响其他人休息,干脆一直待在外面,这才导致生病。“这件事,我已经有了一个想法。”项天明努力打起精神说道,他说得很慢,嘴唇因为发烧和滴水未进而显得发白,恐怕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有多糟糕。 “别说话。”项云汐一边拿温水打湿毛巾给项天明擦拭额头,一边把药片碾成粉末掺水给前者喂下去。 “我都不记得上一次你生病,我照顾你是什么时候了。”项天明虚弱地说道,由于发烧和恐女症,他的意识都有些不清醒,各种幻觉和真实的世界开始交织重叠在一起。 “大概过去好几年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个鼻子冒泡的小女孩。”项云汐轻声说道。一边的小a和李斯特看见这一幕,很自觉地打开舱门走了出去。 “那可不,你成天就知道和那帮混蛋小子们打架,每次都要我来帮忙。”项天明轻笑着说道。项云汐脸蛋微红,隔着毛巾用力地擦了一下项天明的脸:“你是我哥,你不帮我谁帮我?” 舱内有那么一会儿陷入了沉默,两人都没有说话,却又好似说了很多。在这种舱内氤氲的奇妙氛围中,项天明察觉到他和项云汐之间的那种不舒服的疏离感有松动的可能。 他正欲说些什么,舱门却被再次打开,冷风倒灌进来,却并未夹杂着雪花,看来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小项,这是特效药,一针见效。”李斯特说道,同时从帆布包里掏出一管针剂出来,说着就往项天明手上扎下去。随着药液被缓缓推入身体,项天明感觉眼前的幻象是少了很多,脑袋也没那么晕了。 “我就说,这都三十一世纪,发烧就是小问题,犯不着担心。”李斯特有些得意地说道。项云汐突然叹了口气:“你如果要远航到文明区以外的星系,肯定会面临比这还要严重的问题。”躺在地上的项天明擤了擤鼻子:“当然,但是那也正是探索的乐趣之一不是吗?”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梦想吗?”项云汐站起来平视前方问道,从她的声音和问题来看,她显然期待着什么。 “当然记得,我们两个小屁孩能梦想什么,无非就是想要吃好喝好,最好能拄在一个旁边不发臭和出现莫名其妙死人的房子里,就这样。”项天明想了想回道。 “我们现在已经能做到。”项云汐死死地盯住项天明又说道,就好像后者应该说出一些她所期望的话来。这难道是一场审问? 项天明突然明白了,他说:“是,我们现在能做到,可我绝不满足于此。我忘不掉在我触手可得的范围外,还有一整片星空。” 上午晚些时候,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项天明在学院商业街一家相对高档的餐厅会见了哈里森·伊斯卡尔,也就是那个娘娘腔。 坐在悬浮椅子上,背靠柔软的人体工学垫,项天明一杯莫斯科骡子下肚,稍微算是能容忍对面那张假笑的脸。“哎呀,真是杯烈酒。希望这不会影响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哈里森先生。”项天明放下蛋形酒杯说道,酒杯一接触到杯垫,后者就开始投射出出迷幻的图案。 伊斯卡尔微笑着抿了一口冰酒,翘起二郎腿向后放松身子说:“当然,这你可以放心,项先生。一杯酒到底好不好具体来说要看享用的人。 如果是乡野村夫,那么即使是琼浆玉液对他来说也不过一杯酒精,而对于我这样的品酒家来说,一杯浊酒也能尽兴。说到底,一杯酒和一桩事到底好不好,主要取决于什么人以及怎么用。” 项天明微微点头:“就像一起丑闻,处理得好那它就是极好的政治筹码,处理得不好就彻彻底底的炸弹。”哈里森·伊斯卡尔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作玛德琳的宣传负责人,这是他应有的警惕性。 “是这样,哈里森先生。我这里有一些关于火星的资料,涉及到不少人,我想我们那位共同的‘朋友’肯定会感兴趣。”项天明从桌下提起一个银灰色的金属箱子展示给后者看了看说道。 哈里森的目光在地上那个箱子上停留了一会儿,向前倾泻身体:“那么?”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是项天明自然也懂他的意思。 一位举止得体的侍者单手托着银盘走了过来,上面放着两道菜:宫保鸡丁和水煮肉片,当然,都是一千多年后的改进版。侍者将菜品小心地放在桌上,随后留下餐具,欠身离开。 “不需要价码,只要你拿给她,这就够了。或者说,她之后的反应就是我所需要的回报。”项天明拿起银勺子往自己面前的盘子里舀了一勺肉丁后说道。对面的哈里森看得眉头微皱。 “你就这么自信?”伊斯卡尔反问道,同时给自己系上围裙,接着拿起叉子插了一块葱放进嘴里,显露出满意的神色。 看着这一幕,项天明默默收起了吐槽的心思,在一千多年后的三十一世纪,用餐方式和礼仪有些不同很正常。毕竟谁也不清楚这帮孙子到底继承下来什么,至少他们没有吃饭的时候站在桌子上,光凭这一点,项天明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就在哈里森努力尝试着用叉子和一粒滑不溜秋的花生米作斗争的时候,项天明放下筷子说:“具体的内容我不方便多说,不过我能承诺这和财团,和最近的许多恶性事件有关。” “那当然最好,你知道的,我们的女士总是没什么耐心,特别是最近大选在即,一堆烂事。”哈里森一边说,一边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刀叉,仿佛是个乐队的指挥,正在台上演奏着《蓝色多瑙河》亦或者《尼伯龙根的指环》等知名曲目。 “话说,上次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伊斯卡尔掐着兰花指又问道,他脸凑得有点近,那只填着嘴唇的粉色分叉舌头让项天明有些惊惧。 “你们就对我这么感兴趣?”项天明强忍着恶心反问道。哈里森像个女人一样咯咯咯地笑起来:“可不是嘛,除了我们,财团,深红海盗,甚至是其他势力都对你感兴趣得紧呢,项先生。一个装卸工出身的飞盟飞行员,还总是闹出一些不大不小的动静。打了财团的和海盗团的脸还能全身而退。啧啧啧,如果我不干这份工作,肯定会想要好——好——了——解——你。” 项天明故意偏过头去,对哈里森的眨眼暗示装作不知道。也许他还是适合与杀人不眨眼的雇佣兵以及海盗们打交道,他如此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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