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暮然太了解凉州卫的人了,经年都难得吃一回肉,眼下居然同时能看到牛羊肉上桌,第一反应自然是藏起来带回去。 在凉州卫士兵的桌子上,满满的大盆肉刚刚上桌立刻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士兵们一边假装在嘴上嚼着不存在的牛肉,一边被怀中的牛肉烫得呲牙咧嘴。 但士兵们马上就真的吃到牛肉了,因为牛肉被一盆一盆不停地往上送着,直到每个士兵都心照不宣的不再往怀中塞牛肉,而是真正开始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整个酒楼的气氛才真正上来了。 在酒精的刺激下,凉州卫渣滓和京营来的精英们第一次消除了隔阂,划拳声、为唱曲叫好声、鬼哭狼嚎声,声声不绝,把一座酒楼整得热闹非凡。 在三楼上,云暮然以主人的身份熟练地招呼着一桌子的人,甚至干了好几小杯酒。 虽然她现在名义上是杜西川的妻子,但杜西川是入赘,按照大渊朝的礼仪,赘婿是没有地位的,她才是真正的主人。 她被云镜培养多年,待人接客已经极为熟练,说话也是得体大方,不卑不亢,大有女中豪杰的意味,便是王公子,也是颇为欣赏,再加上对杜西川的感激,对这位云姑娘极具好感。 而俞不凡看着云暮然喝酒之后俏脸微红,说不出的娇艳动人,心头如同有一只小猫正伸出一个小爪子在不停地挠啊挠啊。 可偏偏云暮然除了向他敬了一次酒以外,连眼神也没有多给他一个。 他当然不敢发作。 原本今天的主角是他,但现在不是了,王公子才是。 虽然王公子的身份几乎已经是呼之欲出,但是既然王公子没有问,自然谁也没有提。 酒过三巡之后,王公子突然问黑爷道:“您老人家脸上身上那么多伤痕,一定打了很多仗吧?” 黑爷的脸微不可察的抽搐了一下,然后回应道:“不是打了很多仗,是败了很多仗,我运气好,每次都侥幸活命下来了。” 王公子又问道:“既然您败过那么多仗,我想请教老人家,这西夏,真的那么难打吗?” 俞不凡咳嗽一声,杨不平悄悄拉了拉黑爷的衣袖,而黑爷却恍若未觉,可是认真地答道:“西夏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王公子蹙起了眉头:“那以您老人家的分析,为什么会这样?” 黑爷道:“西夏人的战术,源自于他们团体合作进行大规模的狩猎,他们会在某个地方布置一个口袋型的陷阱,然后在一片很大的范围内,通过逐步驱赶野兽向着口袋方向慢慢压缩。而随着野兽越来越向口袋靠拢,野兽的密度会越来越大,也会越来越恐慌,越来越失去自我,失去战斗意志,最后变成蛮无目的徒劳狂奔,直到失去全部力气,束手就擒。 而要布置这样一个口袋战术,需要外圈包围的每一名骑兵都能服从指挥,精确配合,在遇到野兽想要逃跑的时候坚决驱赶,不惜牺牲,绝不退缩。 西夏人大部分人的战斗,也是这样的战术,连续进攻、袭挠,造成对手的恐慌,逃窜,按照他们预设的阵地不断后退,被逐渐压缩,直到失去所有机动空间,最后只能被消灭。” 黑爷一字一句讲得认真,王公子也一字一句听得认真,他反问道:“我们没有这样的应对手段吗?” 黑爷摇摇头:“我们的军队仍然以步兵为主,步兵的机动性天然不如骑兵,遇到这样的快速骑兵,步兵只能被动应对?” 王公子又问:“那我们的骑兵指挥官,难道没有这样的能力吗?” 黑爷道:“战术、指挥、骑兵能力,这三者合而为一,如肩使臂,如臂使手,如手运指,西夏人天生在长在马背上,从小就骑着马驱赶着牛马群,这些都是长在他们骨子里的,我们那些平时连马都很少骑的骑兵,这样的能力,想都不要想!” 俞不凡忍不住说道:“黑爷老哥,你也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见过我带得虎骑营的骑兵,难道不如西夏的那些骑兵吗?” 黑爷道:“我曾亲眼见过黑夏骑兵的训练,两支数千人的骑兵以密集队形相互对穿,队形之中最多只能容一匹半的马穿行,可是两支部队对穿之后,并无一人一马相撞,等到俞大人有一天能做到这种程度,再来与西夏那些骑兵比较不迟。” 俞不凡也是骑兵指挥官,他当然知道这样的骑术意味着什么,他想找到理由反驳,却又实在没有好说辞,而且王公子在场,他也强压不得。 王公子似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对他轻轻摇头:“俞大人,你是对西夏第一线的指挥官,在战略上我们要藐视敌人,但在战术上,我们却半分轻敌不得,你应该仔细听听这些有丰富对敌经验的老兵的话,这对你以后练兵有好处。” 俞不凡连忙起身,低头道:“公子教训的是,下官谨记。” 王公子拍拍他的肩,拉他坐了下来:“俞大人不必如此拘谨,我现在也不过是一介布衣,跟你说这些,只是善意提醒,绝无教训之意。” 俞不凡连连点头:“是是是,下官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公子言辞恳切,满含谆谆教诲之情,犹如下官离京之时,家中长辈曾告诫我的一样,下官忍不住心生感慨,这才如此回应,还请公子不必多想。” 王公子微微摇头,俞不凡这样的表现,他实在看得太多,早就失了兴味。 他的身份摆在那儿,注定了这一生中,别人就会以这样的口吻跟他说话,也注定了这一生中,他很难有机会听别人发自肺腑地说一些真话,很难有机会看到一些真相。 相较而言,性格鲜明的杜西川,敢说真话的黑爷,显然更适合他的胃口。 他又转头问黑爷道:“这位大叔,以你在草原上这么多年的经验,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消灭西夏,把大漠之地也归于大渊的领土呢?” 黑爷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头道:“永远不可能!” 眼见黑爷如此不识抬举,俞不凡差点又要发怒,可又见王公子一脸忧心忡忡,只好把怒气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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