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的餐桌呈圆形,不分主次,众人随意落座。 章韵瑶刚才在侧厅里,本想有意将徐婉和沈珺沈澈扯上关系,给徐婉惹来一身骚,却没想到被徐婉轻松化解。因见徐婉和沈家众公子小姐如此熟悉,郑姑娘和黄姑娘反而对她高看了几分,用膳期间一直对徐婉非常客气热情。 高门大户讲究食不言,一餐饭大家安静的吃完。 饭毕,王府在熙戏园安排了戏班子唱戏,一些年长的夫人太太们又组了局打叶子牌,张氏并不喜欢打牌,她一般选择听戏,徐婉也跟在母亲身边。难得是周王妃也在熙戏园,她就坐在距离母亲两个位置的侧前方,一侧头就能和母亲说上话,徐婉暗暗后悔,早知道就拉母亲去打叶子牌了。 以周王妃今日对她们母女的态度,她觉得周王妃肯定会找机会跟母亲提两家的婚约,就怕周王妃会问母亲到底中意哪一位公子做徐家姑爷。这种情况下,就意味着要定下婚约人选了,一旦定下人选,紧接着两家就会开始择定成亲日子。 今日一共点了四出戏,韵瑶也因为对沈澈的爱慕,不惜假死,后又歹毒杀人。 可沈澈呢,在她守寡的八年里,在章韵瑶为了他装病假死时,在章韵瑶杀害他发妻时,他在做什么呢? 伤心?难过?不,绝对没有,就凭现实里,他前脚在她这里求亲不成,后脚又找了容华县主,说不定还与徐芳有牵扯,就表明沈澈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情爱在他眼里估计一文不值。 徐婉坐在花园湖边的廊亭里,吐出心中的那一口浊气,她很迷茫,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汉王府仿佛是一张黏性极强的网,紧紧地捆住她,无论她怎样挣扎,都无法挣脱这张网的束缚。反而因为她的挣扎,网收得更紧,让她感到窒息。 难道她也要像沈澈一样,来个“假死”才能摆脱这份婚约吗? ‘小姐,容华县主从曲廊那边过来了。’燕儿的声音打断徐婉的思绪,徐婉因为想得太过专注并没有发现来人,好在燕儿守在她身侧,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发现了容华县主。 徐婉敛下悲容,换上笑脸,等容华县主走近,屈膝向其行礼:‘民女见过县主,县主安好。’燕儿也跟着行礼。 容华县主已经换了一身月白色夕颜折枝印花齐腰襦裙,青丝螺髻上只簪了那根云凤纹玉簪,通神气质倒是更显清雅淡然。她走近徐婉,微微颔首,道:‘徐姑娘不必多礼,怎么徐姑娘一个人在这里,没去听戏么?’ 午膳前,几位姑娘的闲聊,引起了让她对徐婉的注意,刚才她已经向章韵瑶打听了,徐家商女居然和汉王府有婚约,并且婚约对象有很大几率会是三公子沈澈。 她对沈澈有意,不允许有其她女子觊觎沈澈,所以对徐婉也就生出了几分敌意。 徐婉起身,笑着答道:‘之前在听,刚刚出来更衣,见这里湖边景色宜人,便坐在这里欣赏顺便歇一歇,这会儿正准备回去接着听戏呢!’ 容华县主颇为认同的点点头:‘汉王府的花园衔水环山、曲廊亭榭,景致确实美丽,就说咱们眼前的这个湖泊,叫双月湖,徐姑娘没看见,每当夜间月亮升在最当空时,正好倒映在湖泊中间的拱桥旁,与拱桥的倒映并排,如大小两个月亮映在湖面,所以取名叫双月湖。’语气里有几分炫耀之意,显然是觉得徐婉一介平民,没有机会见得这样的奇景。 其实徐婉不但见过,还知道这种将自然景观和实景相融合的造景手法叫‘借景’,在汉城是非常常见的。徐家园子里就有一处湖泊上造了一处亭台假山,每当早晨或傍晚起雾的时候,远远望去,亭台假山与湖面的水雾缭绕相呼应,如仙界的仙居般飘渺美妙。 但是徐婉无意与容华县主较量,她莞尔一笑,问道:‘县主也是要去听戏么?’ 说起这个,容华县主似有些得意:‘那倒不是,我对那咿咿呀呀的戏曲不感兴趣,我是要去拜见太妃娘娘的。’ 见徐婉没有和她想象中露出羡慕的神情,她身后的婢女又解释道:‘太妃娘娘一般是不见外客的,今日宴席太妃娘娘都没露面,只不过是我们县主拜见,太妃娘娘才破例召见。’和她主人一样,骄傲意味明显。 徐婉当然知道太妃娘娘不见外客,老汉王对老太妃情情比金坚,一辈子未纳一妾,就只娶了老太妃一人,两人举案齐眉,如胶似漆。老汉王逝世,老太妃悲痛万分,决定替老汉王守孝三年。梦里,徐婉成亲之日,老太妃都没露面,新婚当晚,沈澈又领命剿匪,她在王府不得人喜欢,还是一年后沈澈死讯传来,她失魂落魄的跪在灵堂守灵,老太妃才出现并宽慰于她。 老太妃宽厚仁慈,对她照顾有佳,若说汉王府里还有让她舍不下的人,就唯有老太妃了。 见徐婉神色终于有些黯淡,容华县主心中这才满意,朝徐婉矜贵的笑了笑:‘本县主要赶去拜见太妃娘娘了,徐姑娘请自便。’话毕,容华县主带着婢女趾高气扬的从她身边走过。 一阵馨香扑面而来,徐婉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侧头看向容华县主,只见她玉带紧束的腰间左右各挂着两个香囊,在行走间微微摆动,她想叫住她,身后的燕儿却突然靠近在她耳边低声说:‘小姐,咱们左侧后方的假山亭子里似乎有几个人,听呼吸轻重,奴婢感觉是几位男子。’ 徐婉眼皮微跳,能在王府后院走动的男子,要么是王府的几位公子,要么是今日的男客,无论是哪些,她都不能与之撞见。 她来不及再想其他,低声吩咐燕儿‘我们快走。’便不着痕迹的往来路撤去,直到走过转角处,她才忍不住加快脚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背后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并非是她心理作用,她刚才坐的廊亭后面有一处假山,假山上有一处观月亭,亭子里沈珺沈澈和另外两名官家子弟在此处赏玩。 原本徐婉主仆俩静悄悄的坐在下方歇息,他们并未发现,直到容华县主过来,两人的说话声才引起几人的注意。 子曰: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并非他们不尊君子风范,只是这里没有其他路避开,见两人说话,他们反而只有等在上面,却没成想看了一处好戏。 身份高低的差距,让容华县主的以宫笑角和徐家大小姐的胸怀大度相比,高下立见。 沈澈心中烦躁,要不是看中容华县主父亲的势力,他是根本不屑和她接触,更别说邀请她到汉王府做客。 他与容华县主相遇乃是巧合,容华县主的外祖家从徐家手里购买了一艘货船,在通运河上被劫,他跟随姜总兵前去剿匪,偶遇跟着船队出来游玩的容华县主,好在她不住在货船上,避开了水匪。她一直在鱼台县等待消息,姜总兵的军队收缴回商船后,容华县主和她外祖家的管事前来感谢姜总兵,他正好在侧,想着容华县主父亲的势力,若是能得其相助,对他更是有利,所以这才借机与她熟络起来,后面聊起来才知她的伯母与王妃是旧时,便邀她到王府做客,她欣然答应。只是越接触,沈澈越发现,容华县主只是空有县主之名,无县主之能,比起徐大小姐的端庄大气,章韵瑶的精明聪慧,她完全一副头脑简单,愚不可及的模样,却还不自知,若是以后娶这样的女子为妻,他心底难免有些遗憾。 沈珺心底却是有些心疼徐婉,突然明白,或许这就是她不愿嫁入王府的原因吧,她出身商户,今日来王府的客人,随便一个都可以看低她,欺负她。 她也是父亲母亲娇养出来的掌上明珠,这样的闲气,哪里又受得了。 徐婉回到熙戏园,已经开始唱第三出戏——《南柯梦》,这是讲述了淳于棼梦入蝼蚁之槐安国为南柯郡太守的故事。 这篇戏曲着重演绎的是淳于棼当太守期间如何治理南柯郡,边事平宁,与民休生,政绩卓着,女眷们不爱看,已有许多女眷离席,堂下零零星星还坐了几人,而周王妃和张氏都还在,并且张氏已经坐到了周王妃身侧。 徐婉忙走过去,对着周王妃行礼。 周王妃笑意溢出眼角,亲切的说道:‘婉儿姑娘不用多礼,以后都是一家人,快去你母亲身边坐。’ 徐婉心下一紧,却不敢表现出来,羞涩的一笑,退到母亲旁边的座位坐下。 一家人?是母亲和周王妃已经定下婚约人选了吗? 张氏等徐婉落座后,又笑着看向周王妃,态度恭敬,语气谦卑:‘王府娘娘不嫌弃我们婉儿就好,妾身对婉儿教导还算严厉,但仍然有疏忽的地方,若是以后婉儿有表现不好的地方,王妃只管教导,能得王妃几句指点,也是我们婉儿的福气。’ ‘徐太太客气了,依本宫看,婉儿姑娘的性子礼仪已是个中翘楚,哪里就需要本宫教导。’ ‘得王妃娘娘谬赞,比不得王府里的几位姑娘,妾身瞧着娘娘教导出来的几位姑娘才是真正的出类拔萃。’ 怎么开始相互吹捧了?徐婉有些懵圈。 突然见有公公匆匆跑进园子,跑到周王妃身后的婢女旁边,低声向婢女禀报着什么,婢女听了脸色骤变,她又匆忙靠近周王妃耳边低声诉说。 徐婉听得‘太妃’‘晕倒’等字眼,心中顿时惊骇。 周王妃也敛了笑容,神色晦暗,提高声音道了句:‘大家继续听戏,本宫有点事,先失陪了。’ 话毕,不等大家答话,便起身离开,匆匆离去的背影,让在座的人惊讶不已,纷纷猜测出了什么事。 徐婉的心如大石落水般呼呼往下沉,太妃,晕倒,是怎么回事? 梦里今日,她们徐家没有资格参宴,所以也不知道老太妃有没有在今日晕倒,事后也没听说过老太妃身体如何。 唉!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了,她也不是能全然预知的。 对了,香囊,她记得容华县主的香囊有一种白旃檀的馨香传出,虽然很淡,但是他还是闻出来了。檀香气虚阴虚之人不宜闻之,她记得老太妃喜欢礼佛,但是却对白旃檀的气味不适,所以后来她为了讨老太妃欢心,用少量白旃檀加樟梨果研制了一种香料,使老太妃用起来既不会不适,又能静心安神。 都怪刚才假山上那群男子,把她吓得忘记了此事,一定是容华县主去拜见太妃娘娘,使太妃娘娘闻到了白旃檀的气味导致晕倒。 可是檀香一般是上了年纪的太太夫人们才喜欢,容华县主一个小姑娘怎么会佩戴檀香香囊,徐婉记得午膳的时候,容华县主的香囊都还不是这个味,似乎是特意回去换了一身衣裳配了这种香囊去拜见老太妃,也真是太凑巧了。 没过一会儿,客人们都知道老太妃晕倒的事,不过周王妃没有出来说明,也没有叫大家去看望,大家都只有心照不宣的,打牌的继续打牌,听戏的继续听戏,晚膳周王妃也没有出现,是姜侧妃出面待客,直到大家用了晚膳,各自离去,也没有人当面开口询问过老太妃的情况。 至于有没有私下打听,徐家母女就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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