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忽见变生不测,惊道,“爹爹,他是好人。休要伤他。” 任我行哈哈大笑,道,“你爹爹自是坏人,不伤好人伤谁?” 原来此人正是魔教前任教主,黑木崖主人任我行。 “爹爹,是他带我来见你。我骨折受伤,也多承他看顾。” 尹志平道,“前辈脉息亢大而弦数迟缓,实属危急之相,不可妄动心火,只宜静坐调息,以待转机。” 任我行狂笑,道,“假充的大夫好大口气,你懂什么脉息,就敢胡说八道?” 盈盈道,“爹爹,他方才曾助活死人墓主人祛除寒毒,女儿在场目睹,实有其事绝非妄言。” 任我行哼了一声,问到,“小子,你怎生办到的?” 尹志平便将寒玉床辅助拔毒之事讲了一遍。 任我行半晌不语,忽道,“此时你在运功与我相抗,你内功功力一般,但行功法门似乎莫测高深,那是怎么回事?” 尹志平道,“这是九阴真经的内功心法,方才问世不久。” 任我行沉吟道,“原来如此。与世隔绝十二载,江湖格局大不同了。” 尹志平暗暗咋舌,心想处此黑牢十二年,居然不死,显是大非常人。 任我行又道,“我觉察你一直倒转内息,倘若顺转便怎样?” 尹志平一怔,随即会意,暗想他黑木崖内功心法自成一体,将道家的顺转称作倒转、倒转称作顺转,也是有的。又想他心思敏锐,体察入微,实是武学高人。 便道,“实为练功禁忌。顺转倒转一阳一阴,阳正阴邪,倘若转的反了,诸般风邪淫毒便乘虚而入。” 任我行道,“那就对了。小子,今日你要辛苦,当当我的寒玉床了。方才盈盈说你是好人。我倒要看看,你是真好假好,能好得几分?” 尹志平一怔。 任我行道,“我散去功力,一任寒毒充塞身体,如你之言,妄动心火但求速死。你若真是好人,自然不能见死不救。我便与盈盈打赌,我赌你不是好人。哈哈!” 言毕当真强运内力,身子登时僵直。 尹志平感到脉门一紧,跟着松开,任我行的手无力垂下。这才知道他并非使诈。转脸看盈盈,只见她一把短刀在手,直抵咽喉,眼中含泪,尽是祈求之色。 尹志平与任我行非亲非故,不欲相救。正待起身走开,站起一半,见盈盈忽然闪开,让出通道,神情忽转决绝。知她已抱必死之心。自己这一走,此间便是两条性命交代。 不禁长叹一声,苦笑道,“我偷书学艺,又算什么好人了?” 盈盈见他重行坐下,知他回心转意,含泪喜道,“你先逆运真气,助他吸出一些寒毒,然后正转,我再助你祛除。一次也不要好多,既能助他,也不伤你身子。好不好?” 尹志平点点头,心想也只得如此。林朝英曾再三告诫,不可逆运真气,否则贻害无穷。这时为救人份上,也顾不得许多了。眼前浮过李莫愁小龙女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尹志平心存侥幸,盘膝而坐,逆运内息。渐渐左右太阳穴与顶门感到压力,阵阵抽痛。此时空门大开,也不用使力,任我行身上寒毒自行涌来,经手臂绕心脉下入丹田。 寒彻心肺。 尹志平挡不住,有心罢手。却见盈盈上前,自后抱住,要暖他身子。尹志平感到几滴泪水落在颈项,自是盈盈哀肯。又有几缕秀发擦过脸颊,不觉心中一动。 尹志平心念一转,记起一心两用的法子。用在此处,前所未有,也不知成与不成。便摄心敛虑,九成内息逆转之际,分出一成内息顺转,以此护住心脉。浑身冰冷之下,胸口微温。 九阴真经果然博大精深,如此施法,居然成功。 尹志平暗呼侥幸。 吸入一些寒毒,顺转真气,徐徐逼出,如涓涓细流。尹志平暗想,如此祛除之法,方合大道正理。果见任我行渐渐起色,手指微颤,终于醒转,传来长吁一声。 盈盈又惊又喜,叫道,“爹爹?” 任我行回过神来,又是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子还没走?可知好人没用。似你这般愚公移山,一百年也搬不尽。只得我来助你。” 当下便教盈盈出指,点尹志平身上穴道,从肩井起始,身前至膻中关元,身后至命门尾闾一路点到涌泉。 盈盈奇道,“做什么?” 任我行道,“他内功底子太差,体内没有通道,怎能助我散去寒毒?点穴便是建立通道。自肩井至涌泉筑路,寒毒便可沿路直达脚下,排入土地。这条道路越宽,排毒越是顺畅。” 盈盈看尹志平,掩不住满心欢喜。 尹志平觉得任我行所言有理,便点了点头。盈盈一路点穴,点到胸背还好,到肚腹时便不敢出指,满脸羞红。 任我行又教尹志平运气导引之法,自肩井至涌泉,反复循行,扩展通道。尹志平自感渐渐已同身宽,体内脉络前所未有的顺畅,不禁喜慰。正要开口告诉,忽听任我行说道,“还差得远。谁说脉络一定只能循行体内?迂腐之谈。至少还要再宽一倍!” 尹志平顿感大开眼界,思之亦觉有理。 又过半晌,任我行方觉满意。尹志平便即逆转内息,吸取任我行体内寒毒。通道既畅,任我行再无顾忌,催动内力,排山倒海般推动阴寒之气汹涌而出,直入地下。 尹志平如临瀑布,身内外皆感动荡。回想适才自己替他拔毒时的涓涓细流,着实好笑。心想这又是格局有上下了。 忽听任我行哈哈一笑,极速收掌,倒似尹志平是个烫手山芋一般。任我行叫道,“盈盈,快离他一丈开外!” 盈盈大惊,颤声道,“怎么了?” 任我行道,“马上便知分晓。” 任盈盈急忙跳开几步,回头看尹志平。尹志平正觉奇怪,任我行内力既收,他浑身顿感一轻,如释重负。看了任盈盈,正想笑笑,忽的脚下剧震,适才逼入地底的寒毒汹汹,大举反撞回来,将他高高抛起,一头撞到顶壁,跌落在地昏晕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到父女二人说话,如在梦中。 只听任我行道,“盈盈,你听过替死鬼的故事么?” “我小时候听爹爹讲过的。一个吊死鬼劝人上吊,那人如若听话寻死,便可代替他做鬼,他好转世投胎。” 任我行道,“不错,今日这小子便是我的替死鬼。” “爹爹,到底怎么回事?” 任我行道,“我体内寒毒非止一日。早在十二年前,我在黑木崖受那人一掌,便中了寒毒。” “难道……” 任我行道,“不错。地牢阴湿只不过是雪上加霜,根子还出在黑木崖所受那一掌。这寒毒便如附骨之蛆,阴魂不散,比之三尸脑神丹还险恶几分。” 任盈盈听见这话,噤若寒蝉。 “方才这小子滥充好人,我便给他一个教训。让他记住,好人不长命。” “爹爹,你不该如此。方才他曾用笨法子给你祛毒,虽然慢些,倒也见效。只怕那寒毒没爹爹说的厉害。” 任我行哼了一声,道,“不厉害?你有所不知,那东西好似种子,一旦在身子里扎根,从此便不停疯长。吸取你的气血为它所用,一日之内便开花结果,在你体内结出一个寒毒大瓜。” 任盈盈毛骨悚然。 “倘若不及时送出这寒毒果实,它便自行崩解,又出来许多种子,扎根体内,继续疯长,结出更大的寒毒之瓜。” “送出?怎样送出?” 任我行道,“倒也简单,便是杀人。两掌运气,将寒毒瓜自丹田捧出,击杀别人,找一个替死鬼。” 任盈盈道,“如此说来,他的法子祛除不了寒毒?” “简直是杯水车薪。” 任盈盈道,“爹爹,怎生想个办法救他一救?” “我已说了,唯一法子便是找个替死鬼。这小子心软,不会有什么出息。盈盈,你还是趁早忘了他的干净。” “爹爹,求你教我怎样行功,怎样捧出寒毒,推掌杀人。” 任我行哼了一声,道,“长痛不如短痛。” 任盈盈不语。 良久,任我行叹了口气,道,“女大不由爷,那有什么办法?好吧,我便传你这个心法……” 尹志平迷迷糊糊听到,这路内功心法与道家殊不相同,竟是以中丹田上丹田为运气核心,两臂虚抱胸前,双手如捧大球。行气圆转,左臂进右臂出,前后运气。是个借力打力、卸力传力的法门。 尹志平醒来,已在密道之外,浑身冰冷僵硬。任盈盈不见踪影。空有两颗高大松树,随风摇摆。他运转内息良久,心脉方微微温暖,总算挣回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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