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承下定决心是因为一周前,周苍野结束台北的行程,回到北京后,第一件事不是找穆影,而是约见钟承,尽管钟承当时可能并没有做好被约的准备。
被约见的钟承一个人躲在厚重的窗帘背后,开着昏暗的灯光思忖良久。他并不能很肯定周苍野要见他的目的是什么,也许是某种合作,也许是因为穆影,也许都有,或者还可能是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因此也无法确定到底要不要带经纪人。
但钟承最终还是决定不告诉执行经纪何畅,当然更不可能告诉何维。虽然表面钟承上并不会否定何维的一些决定,但是并不等于他心里同意这些决定。虽然很多时候,很多很多时候,钟承眼里的“不表示不同意”,在何维眼里就等于默许同意。
这件事有时候会让钟承很困扰,他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的想法,真实的想法告诉何维或者拿出来沟通,他害怕何维会因为他的不同意生气,这种生气会加剧钟承的愧疚。钟承很希望这样的内心负担可以找个亲近的人聊一聊,但总是电话,翻一圈电话簿之后又把电话放下,并不知道可以找到谁聊。他有时暗暗希望这个人可以是穆影,但似乎又不太想穆影去承担这份情绪的重量。
钟承的车是一辆银灰色保时捷,停在三里屯这种地方算不得扎眼。但是白天钟承却没有勇气把这辆车给开出来,似乎只有借助浓郁的夜色,才可以可以掩饰内心的各种不平静。
不过夜色却并不会掩盖三里屯的喧嚣。
当然也无法解决导航这个人工智障。
电子地图的声音温婉甜美不失清晰“前方500米左转”“您已到达目的地”,钟承怎么看只有一堵墙横在哪里,那里怎么也不可能是目的地。继续往前走,导航开始叨叨“您已偏离航线”“已重新规划路线”“前方掉头”钟承打双闪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停下,重新输入餐厅的名称,显示的结果依然非常执着地指向那堵墙。
周苍野的电话非常及时地制止了钟承的纠结,陈方凌接过电话问了一下情况后跟钟承说保持原地不动,他会过来接钟承。
直到陈方凌敲车窗,钟承才看见他,距离挂断电话前后间隔大概只有十分钟。陈方凌的头发变回黑色,剪成圆寸,戴了一副黑色金属框的眼镜,敲了敲车窗示意钟承下车。结果是步行十分钟,开车半小时,绕了大半圈才走到目的地。
到吃饭的地方才发现,偌大的餐厅,只有周苍野、陈方凌和钟承自己。周苍野在角落的钢琴上弹着某一首古典乐曲,钟承不太听古典音乐,并不知道他具体在弹的是什么。
陈方凌带他到一个桌子边坐下,递给他一份菜谱就转身离开了。
很长时间以来,钟承为了保持身材,晚饭只吃少量的瘦肉类和蔬菜,夜宵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了。打开菜单随心所欲的翻翻,翻到钢琴键体制敲击,周苍野满脸的笑容灿烂“嘿!哥,来了也不说一声,这个地方是不是不太好找。”
钟承塌在椅背上的身体往起直了直,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还好,只是我不太开车,所以导航用不习惯。”
周苍野笑笑“哎~说起来开车,我前几天出门还把小区车库的门给蹭了,当时旁边还有人,别提多尴尬了。哥你选好要吃啥了吗?今天说好我买单的,你放心点就行。”
钟承笑了笑“我可是听说你是出了名的财迷啊。”
周苍野懵“猜谜?我猜谜不行啊,中文都不太好。”
钟承潜意识觉得“这个人是装的”,但演员的本能压抑了心中的轻蔑“不不,不是猜谜,是财迷,意思是比较喜欢钱,呃,也可以理解比较贪财。”
周苍野说“啊,那没有,只是不太喜欢花钱没有规划没有节制,毕竟挣钱是很辛苦的一件事。哎~我们不要讲这件事了,哥,我们看一下吃什么吧。这家店我最喜欢的是一道甜品,熔岩巧克力蛋糕,非常不错。”
钟承放下菜单“你常来,你来点吧。我什么都行。”菜单直直推到了周苍野的面前,周苍野露出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笑容,地朝门口的服务生打了个响指“hey,n!帮我们点下菜,谢谢~”
钟承借机看了看餐厅的装潢:红砖墙饰,搭配黑色丝绒窗帘,吊灯是简约的烛台形,搭配原木桌椅,新派的美式乡村风。三里屯这地方钟承来的次数也不少,但没有来过这家餐厅。不过,今天似乎也不是来吃饭的,或者说,吃饭是最次要的任务。
“先这些,再来两听啤酒就好,谢谢”周苍野点完,菜单递给服务生,转头笑眯眯地问钟承“哥最近在忙啥?”
“没忙啥,最近事情不多,刚好借机休息休息。”
“那,哥,我就直接开门见山说了哦,主要是关于穆影的。如果哥想跟穆影好好在一起的话,就不要再炒作那些话题了。”
“这事跟你有关系?”
“有一点吧。如果哥炒作只是纯炒作,就是工作的一部分的话,说明哥并没有要跟穆影交往的想法,那也请停止炒作,因为我会追她。我不想她被负面的事情影响。”
钟承不置可否,还好澳洲12牛排很快上菜,焦香和软嫩恰到好处,海盐爆在牛肉的肉脂里填补了空间的尴尬和冷场,又忍着难受吃完了极其甜腻的巧克力熔岩蛋糕。钟承拒绝了周苍野一起去旁边的迪厅cb的邀请,独自找到座驾。打着火后想起来喝了啤酒,又蔫蔫的熄了火,原本想用手机自己找个代驾,但又不知道用什么app以及如何约到代驾,最后还是打电话给了何维。
何维亲自过来接钟承,直接让钟诚去副驾,自己坐进驾驶室。
钟承问他“你都不问问我来干嘛的么?”
何维说“你想说的时候告诉我就好了。”
“我来找周苍野。”
“谁啊?”
“上回要一起参加s卫视真人秀那哥们。”
“你们那些个综艺都太闹腾,我几乎都不怎么看,”其实何维才三十出头,但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状态。
钟承只好再想“d网的跨年晚会,开场唱跳的那个。”
何维很认真的皱眉想了想“嗯,好像有点印象,他找你干嘛?”
钟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跟穆影有关,一定是何维乐于了解的,但是他自己不想再用穆影给自己做垫背了。这次聊完,尽管自己没有给周苍野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明确感觉到自己离穆影又远了一步。
看钟承久久不回答,何维说“你说的这个人,我好像想起来了,新加坡人,传说他爸是什么财团的人。这种人,建议你离他远一点,玩得小人家不爱带你玩;玩大了人家有亲爹出来顶着,你有谁?你爹管你么?我的这点能耐可兜不住你那么大的篓子。”
钟承又一次默不作声。
尽管钟承也知道,何维会又一次的理所应当的认为钟承的默认相当于认同。何维不知道钟承下定了一个决心,无论他最后能不能追到穆影,炒作是绝对不会再炒作了,当然更不会捆绑穆影炒作。
钟承说“维哥,帮我好好接部戏吧,是不是主角不重要,钱多钱少也不重要,别再靠头条炒热度了。”
何维看着前方的挡风玻璃,很久之后往钟承方向侧了侧脸问“嗯?”
钟承却没有办法鼓起勇气再复述一遍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但是他很快自我安慰,也许何维的“嗯”是表示肯定不是表示疑问。
对的,一定是肯定,那就是何维同意了。
“谢谢哥”钟承放下副驾驶的遮光板,打开镜子照了照,挑起无名指理了理自己梳成三七分的油光锃亮的头发。
“谢我什么?”何维依旧盯着前方问钟承。
钟承心说“何必不好意思,”回答的是“没什么”。
车停在钟承家地库,钟承邀请“维哥,上我家坐坐?刚买的意大利上好的咖啡豆。”
何维说“不了,我去附近的一个朋友家坐坐,他约我好几次了,今天来这边,就刚好顺道去一趟。”
钟承不再谦让,独自上楼,开灯,换鞋,倒了杯威士忌给自己。躲在重重的窗帘后面,一口威士忌冲下去,打了个酒嗝。味道不是很好闻,怪不得以前的人会写“朱门酒肉臭”,钟承忍不住嫌弃酒杯上映出来的那个有点变形的自己“接不到戏,只能接综艺,连味道都这么难闻。怪不得人家穆影不喜欢你。”
“不仅穆影不喜欢你,蒋小花,蒋奕辉那个小混蛋也不喜欢你。”
“你爸你妈就更嫌弃你了,那么注意打扮自己有什么用?那么注意保持身材有什么用?都多久没工作了?居然还有人夸你帅?你看看周苍野,人家那才是真好看,还会唱歌,会谈钢琴,街舞跳得也好,你钟承会啥呢?就会一点演戏,还没人找你”。
带着满是自责与愧疚,酒意已经上来了十几分,人躺在羊毛地毯上,枕着prada的皮质沙发,沉沉地睡了一觉。
再醒过来,电影节已经结束了,微博和视频网站已经满是钟承帮穆影提裙摆、钟承扶着穆影的视频剪辑,动图也不少,静态图也有一些,头条占了两个,不用说,上次跟何维说的话,就跟没说一样。
手机铃声响得出奇的暴躁。蒋小花鼓着腮的照片弹出在银幕上,这张照片还是去年过年在老家拍的,钟承记得相当清楚,当时蒋小花塞了一嘴奶奶做的小酥肉,钟承就要拍她的丑照,小花着急瞪眼要他别拍。
电话接起来,温情的画面随之消失殆尽。
“钟承,你们有完没完啊捆绑销售?不把穆影搞死你们是不是难受?”
钟承紧张了“穆影怎么了?”
蒋小花语气非常不友好“我谢谢你还知道关心的啊!跟穆影表白你说不出口,跟何维说说清楚你也说不清吗?你台词课都是怎么过的啊?还是你脑子干脆就在拍枪战片的时候被打没了?”钟承完全不知道对于这一串连珠炮该怎么回答,蒋小花那边也沉默了,最后甩了一句“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哥哥啊”挂断了电话。
剩下钟承一个人对着窗帘茫然无措,他甚至不敢拉开窗帘,似乎也不想知道窗外究竟是白天还是夜晚。
紧张的情绪慢慢变成一种自怨自艾,也许自己活该这样,活该不被重视,活该被骂,最好去死……
钟承不知道自己这样在窗帘后面到底待了多久,知道蒋小花带着穆影和田甜找到他,一起来的还有周苍野和陈方凌,蒋小花猜到智能锁的密码打开的入户门。
何维没有出现,也没有安排其他人出现,根据田甜的消息,他们忙着拍公司成立十周年的宣传片,忙着拍团队的职业照,一时半会顾不上钟承。
“走吧,出去散心,穆影要去新疆录一期真人秀,顺道我们去那边走走”蒋小花说。
“我们准备在那边捐资一所希望小学,不介意挂上何维的公司,都已经跟他聊完了,也确定你近一个月都不会有其他的事,一起走吧”田甜也盛情邀请。
周苍野差不多是一个人把胡子拉碴的钟承从地毯上提起来放到了沙发里,钟承在短短两周内瘦成了一副骨头架子。
田甜给小花使了个眼色“小花帮忙收一下行李吧,内衣裤这些东西我们去拿不太合适。”
周苍野看了一眼她俩“那我去帮忙拿洗漱用品”。
陈方凌、田甜和穆影也各自找理由离开钟承家客厅,商量钟承现在的状态要怎么办。
周苍野觉得有必要让蒋小花通知一下钟承的家里人过来,蒋小花纠结许久,以她对钟承爸妈的了解,也就是自己的舅舅和舅妈,他们性格不但帮不了什么忙还会让事态更加不好办。陈方凌认为应该先带钟承去医院输个液,按照他现在的身体的状况,别说去新疆,可能出小区都是个大问题。
穆影的看法是,还是不要过于声张这件事,毕竟大多数人还没有对这样的一种状况有全面和充足的认识,而且说开了,可能会成为一种负面的引导。
田甜最后拍板,屋子里的几个人,钟承除外,剩下五个人建一个微信群;这五个人平时交流的时候,不要对公众及钟承本人提及钟承有抑郁症这件事,毕竟没有经过医生的诊断,至多可以承认钟承的抑郁情绪比较严重;必须有人陪着钟承;按计划去新疆,如果没有好转或者有其他异常,立即回北京就医。
钟承艰难地拿起筷子,看上去有千金的重量,蒋小花只好帮他找了个勺子。周苍野找认识的厨师做的面线糊,希望保证营养和口味的同时尽量好消化。钟承喝了两口后开始啜泣,觉得自己给所有人增添了非常大的麻烦,感觉很对不起。
周苍野说“其实没什么,只是我和陈方凌都很久没吃过了,有点想这个了而已,刚好也买来大家品尝一下潮汕特色。如果觉得不错我们下次可以去店里吃。”
田甜说“穆影那边录制的时间已经确认好了,我们可以提前一点过去,哎,钟承你来块这个卤水鹅,很好吃,但是我好像沾点辣椒啊,你家有没有辣椒粉?”
钟承抹了一把眼泪,艰难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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