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适才也有些发困之意,但并不曾睡着,听见这声吆喝,也猛然头脑清醒。 他认得出,站在眼前的这两位姑娘,就是之前错追马车内坐的那位郡主和丫鬟。 桃叶当然不认得这两个人,但对于她们给王敬的称呼十分不满,也扯着嗓子吵吵起来:“你谁呀?管谁叫「登徒子」呢?” 一旁摊位的摊主,过来拿回了落在桃叶脚下的草帽,顺嘴问了句:“外乡人吧?连大王的掌上明珠——司蓉郡主都不认得?” 桃叶一阵发愣,难道本地人就应该都认得这个大嗓门郡主吗? 旁近几个摆摊的都围了过来,纷纷献上自己售卖的物品: “郡主,我这里还有几条鱼,请您收下!” “郡主,我这鸡就剩一只了,请您给带回去吧!” “郡主,这萝卜是今日新挖的,可好了!” …… 桃叶呆住了,这些人还真的都认识这个郡主啊? 司蓉郡主身旁的小丫鬟,就把那些东西都收下了。 还有几个正在集市上买东西的客人,也来恭维:“郡主可是咱们哀牢县的活菩萨……每次得了好东西也都是送去给难民……” 王敬不禁低头暗笑,他虽不大了解这个郡主的为人,但单凭昨日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拔剑砍人一事,也绝不可能是什么「活菩萨」! “乡亲们客气了,多谢……”司蓉郡主笑得十分温柔,与方才大声吆喝时的模样真是判若两人。 王敬心中琢磨,司蓉郡主常常送东西给难民,应该指的就是被收容在宁王宫的那些难民吧? 听着集市上的买主卖主们聒噪了半天,终于轮到王敬开口了。 他离开方才蹲坐的墙角,往前走两步,朝司蓉郡主作了个揖:“郡主息怒,在下昨日当真是认错人了,并非有意惊扰郡主。” 世人都撑不住赞美,司蓉郡主被众人这么一夸赞,连对王敬说话也像小绵羊一样了:“原来是个误会啊……没事没事,那就此别过吧!” 司蓉郡主忙招呼她的丫鬟:“小莺,我们快回去吧!” 集市上的卖主、买主也都纷纷散开,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郡主请留步。”王敬叫住了司蓉。 司蓉与丫鬟小莺回了头。 王敬和颜悦色,又恭谨地向司蓉作揖:“草民夫妇因婚事不顺,流落至永昌,如今已身无分文。草民又有足疾,难于生计。听闻郡主于哀牢旧王城内收留难民,不知可能收留草民?” 司蓉上下打量了王敬几眼:“你有黄籍吗?” 桃叶凑过来听二人的话,听见问「黄籍」,一脑袋问号,「黄籍」是个什么东西? 王敬低头,好似百般无奈:“有自然是有的,只是从家来得匆忙,没带在身上。” 司蓉似笑非笑,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唉……那我就无法了!没有黄籍,我怎知你姓甚名谁、从何处来?是犯罪逃亡至此?还是逃难至此?总不能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吧?” 王敬略笑:“我能现办一个黄籍吗?” 司蓉果断拒绝:“那不成!黄籍乃是生来就在原籍办好的,哪能到了外地就随意再办一个?” 听了这几句话,桃叶大概揣测出,「黄籍」应该就相当于现代的身份证、户口本之类的东西吧? 桃叶不知这黄籍究竟有没有异地补办手续,但她觉得,司蓉郡主既然是永昌王的女儿,岂能做主不了这点子小事?多半是在找借口推脱! 司蓉与王敬此前不过一面之缘,而且还把王敬当成了「登徒子」,她怎么可能会轻易帮王敬呢? 她今天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是出于好奇。 因为马匹在永昌确实少见,集市上过来过往的人看到卖马,难免当成一件稀罕事,相互传说。 司蓉就是听见人说这里有人卖马,才想来看看何人竟然有马可卖,没成想竟是这个人? 若不是头上顶了个「活菩萨」的高帽子,当着老百姓的面,她才不要理会王敬的求助呢! 王敬却只管死皮赖脸地恳求:“郡主行个好吧!不然草民夫妇就要饿死了……” 司蓉又瞥了王敬一眼,满是不屑之意:“能骑这样的马,你会穷得揭不开锅?鬼才信!” 王敬长叹一声,半似有意半似无意地絮叨着:“我这马,其实是借的。借我马的人……就是昨日跟踪您马车的那位「侠客」。” 听见「侠客」二字,司蓉突然激动得忘乎所以,不自觉就又飙起了大嗓门:“你认得他?他在哪?” 周围原本已经散开的人,听见这一嗓子,都不由自主地看向这边。 小莺扯了扯司蓉的衣袖,努嘴使眼色。 司蓉笑得好生尴尬,忽又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白兔,温声细语地跟王敬打听:“敢问这位大哥……你……借给你马的那位侠客,他……他住在哪里呀?” 王敬略笑,回到了墙角,马儿身旁。 司蓉忙跟了过来。 桃叶搞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只是站在那里,听得一愣一愣的。 王敬随意地捋着马毛:“老马识途,若放开缰绳,它自然就会回他原来主人的地方。” 司蓉脸上露出丝丝欣喜,走到了马身边:“这马你要多少钱?我跟你买了!” 桃叶忍不住在心里偷笑,这下子,晚饭有着落了! 王敬向司蓉伸出两根手指。 司蓉不解,疑惑地问:“二十两?” 王敬摇头。 司蓉记得,即便上等好马最多也就卖八十两银子,眼前这人莫非是想狮子大开口? 她只好又问:“二百两?” 王敬又摇头。 桃叶唏嘘不已,她想,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想使劲讹诈人家的钱,这样不太好吧? 果然,司蓉郡主已经有点生气了:“就你这一匹普普通通的马,难不成还想要二千两吗?” 王敬摇头笑笑:“非也!我是想要……两份能被收留进宁王宫的黄籍!” 桃叶瞪大了眼睛。 他们……好像可以一步到位了? 郡主的身份可不是吹嘘的,在第二日的清晨,王敬和桃叶就到手了两份可以证实他们是「难民」的黄籍,然后与其他难民一起,被送进了宁王宫。 然而,宁王宫中居住的难民实在太多了,远不似外面的人口稀稀疏疏,他们想要得知王逸是否在其中,似乎没那么容易。 三天之后,陈济自外返回到他在哀牢所租用的小四合院中。 他风尘仆仆,在院门处下了马,一进门看见马达就问:“你跟踪那个郡主,可跟踪出什么线索没有?” 马达拱手回复:“她每日的行踪,要么就是购置菜蔬送给难民,要么就是游山玩水,实在毫无意义。” “不应该啊……”陈济思索着,摇了摇头,又吩咐:“你继续去跟,我才不信永昌王叫她来哀牢就为这些小事!” 马达低头:“属下不想跟踪她了。” “嗯?”陈济有点诧异,他看了马达一眼。 在他记忆中,马达一贯听命做事,不会多问缘由、也不会拒绝任何差事。 陈济不解:“为何不想?” 马达没有立即作答,似有些为难。 他们已经走入院子正中,方晴看到,忙迎了过来:“公子有所不知,那郡主早已察觉有人跟踪,只怕每天都在故意绕弯子呢!” 陈济点了点头,又看马达:“你不愿继续跟踪,是因为被发现了?” 马达又没有立即作答。 方晴微笑,帮着圆场:“公子也是知道的,永昌人少,跟踪难于藏身,被发觉也是难免的。” 陈济淡淡一笑,又往前走,一眼看到东厢房门窗皆无、门框砖瓦都被烧黑了一片。 “这是怎么弄的?” 方晴如实答道:“这是桃叶姑娘放火烧的。” “桃叶?”陈济有些吃惊:“她来过?” 马达上前回了话:“桃叶姑娘说是来找公子的,属下便将她带了回来。不想她后来又要离开,属下揣测公子必是想留下她的,因此大胆做主,将她锁在房中,谁知她竟纵火逃跑。” “然后呢?一把火,你们就真让她逃了?” “是王二公子与她里应外合,一起逃走的。” “王敬?他也来了?”陈济更加惊愕。 马达点头。 陈济忙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马达道:“已经有五六天了。” 陈济觉得不对劲,他这趟也是自建康回来的,他记得他离开建康那天,王敬分明还在建康。 他一路快马,很少休息,甚至在天气好时也会赶些夜路,一路上多次换马,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日夜兼程了,也不过今日才勉强到此,累得筋疲力尽。 而王敬腿脚不好,怎么可能比他早到那么多天?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王敬受助于桃叶。 陈济看了看他随身携带的神奇镜子,想不出桃叶又用了什么工具让王敬如此神速。 但无论是什么,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就是桃叶已经选择站在王敬那边了。 这一点,让他感到十分可气! 方晴又对陈济说:“房主见房子烧坏了,要向我们索赔一百两银子。” “就这一门一窗、几块砖、几片瓦,就要一百两?他打劫啊?”陈济的火气正无处宣泄,遂呵斥道:“你告诉他,再漫天要价,我宰了他!” 方晴、马达见陈济发火,都不敢作声,默默庆幸被王敬打劫的那匹马已经被司蓉郡主送回,否则损失更多。 陈济进了自己的书房,闭上门,将从京师宫中盗取的信件、奏折都从身上拿出来,摊在了书桌上。 面对一桌子信件,他回想这一趟出门,亲手捂死孝宗司昱这件事……原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幸而大皇子司德已经顺利即位为帝,孟太后为大局稳固没再继续追究司昱死因,他也安全回到永昌,总算可以暂时舒缓一口气了。 他整理物件,正盘算着接下来应该做的事,却恍惚听到外面有女人嚷嚷的聒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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