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都双雪城有条以卖甜食瓜果闻名的蜜橘街。 年少时,冷双儿因为身患重病,被迫离家远行,四处漂泊。尽管年纪尚小,但那些年离家的日子里,她始终记得,每当父母来南陵央州接她回家的时候,都会给她带上一些蜜橘街的甜食和瓜果。 那些甜蜜的味道,是少女对家乡最深刻的记忆。 冷双儿的父母在世时,会定期去南陵央州接她回家住上一段时间。据说,双儿父母就是在蜜橘街的一棵蜜橘树下私定终身,此街颇有纪念意义。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多年过去,恩爱的伉俪已经远去,那棵蜜橘树也在冬日凋零殆尽。 南宫少卿一身雪白狐裘,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他身旁的冷双儿美艳迷人,倾国倾城。两人牵手漫步在雪街上,如同一对神仙眷侣,在蜜橘树下偶有逗留。冷双儿调皮地钻进南宫的大衣里,撒娇着要到街道里去买蜜饯果子吃。 大抵是命苦的人,都爱吃甜。双儿对甜食没有任何抵抗力,一钻进果子铺子里就走不出来了。而南宫少卿也不催促温柔地陪伴在她身旁。 耽误了半日,双儿才突然想起家中长辈还在等候,便急忙与南宫少卿驾车回府。一路上相安无事,两人依偎着驾驶马车,听着车轮碾过雪地咿呀作响相当惬意。 只有一事略显诡异,南宫少卿忽然指着路边卖糖葫芦的小贩问道:“此地商贩为何也随身带剑?” “十七哥初到剑都有所不知,这里的人剑不离身,人人配剑。”双儿解释道。 “竟然如此。”南宫心生疑惑,央州虽说鼓励武学发展,可大抵都在朝廷的监管之下,可从城防大多是门客而不是士卒来看,这种现象绝非偶然。于是问道:“朝廷也不管?” 冷双儿想了想,撇嘴道:“剑都二州三城不设官府,是北陵朝廷承认的武者盛地,人人习武配剑,饶是路边一寻常老妪,亦可能是一方剑客,不是朝廷不想管,而是不敢管。你想啊,四大剑宗都出自这里,那是何等地位?四大剑宗之一的大剑士许观礼又是皇室供奉,皇室自然要给他几分面子,因此剑都向来都是官家和大族共治,时间一久,民风自然不俗,更何况问剑大会将开,天下用剑高手都从四海齐聚城里,我瞧着,有许多生面孔。” 听到这里,南宫少卿略微定了定神,说道:“老师出自剑都,我曾听他讲过,问剑大会百年传统,惯例由上任剑首所在家族操办,邀天下武者比剑,以争夺伏羲剑的归属以及新任城主之位。冷家在过去的三连剑冠中独占鳌头,只是家族传承一事事关命脉,申屠城主这外姓人也可吗?” 冷双儿低敛眼眉,轻声说道:“申屠叔叔是个例外,他剑术造诣直追四大剑宗,又拜了我大伯公为义父,也算是家族的人,更重要的是,将这家主之位传给他是我爹的遗愿。” “原来如此,剑都剑道高手辈出,近百年来先后出了四大剑宗,三剑师,两剑豪,一剑圣,我想起来了,就是这申屠城主与你爹并称为两剑豪。” “没错,父亲走了以后,两剑豪名存实亡,至今空着位子,今天的问剑大会除了选拔新一任城主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选出“两剑豪”之一。” 南宫少卿微垂眼帘,点头道:“老师说,自你爹去后,两剑豪水准大失,申屠城主担不起那份豪气,三剑师隐世不出,天下剑道至强者只剩下有四人。”南宫少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敬重。 “其实有五位。”冷双儿看向有些南宫少卿,眉心一道剑气,微微抿了抿嘴,安慰道:“凌前辈知你心意,也会开心的。” 南宫少卿微触眉心,黯然道:“老师,我们回家了。” …… …… 起于草莽的冷家,能有今日剑道首宗的声威,全仗着近几十年出了一位剑宗和两位剑豪。这三人坐镇家族,冷家这才从众多剑都家族中脱颖而出,夺得天下第一剑道家族的地位,造就了剑道首宗家族几十年的声望。 先不论那两剑豪,冷家的真正依仗,是那位距离天境大宗师只差临门一脚的冷家老祖宗冷君山。北陵前朝叛乱时,冷君山手持宏道剑,守在皇宫前,连守三天拒敌十里之外,让叛军无法前进一步。因此,北陵皇帝册封他为“十里剑侯”。要知道,这剑侯其实是公爵之位,只是冷君山觉得十里剑公名号难听,这才唤作“十里剑侯”。 这等风姿该是凌剑圣言仙手之类风姿绰约的神仙让人物,可当南宫少卿来到冷府府邸门前时,只在人群中注意到那个其貌不扬的魁梧老头。 一身剑气锋芒毕露,不藏于身。 双儿见那老头心头一喜,一把冲进了老头的怀里,娇俏道:“双儿见过大伯公。” 冷君山眼眯成一条细缝,慈孝笑道:“好好好,让老夫看看我们双儿有没有长大……” 一醇厚的声音响起,“双儿离家多年,是时候回来了。”一人长袖摆动,跨府门缓缓走来,冷双儿见到此人,喊了句申屠叔叔,不用多说,此人便是那申屠明城之父,两剑豪之一的申屠焱。 申屠城主扫了一眼冷双儿身后俊美男子,走到在老头面前微微低首,说道:“大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进去吧,有客人造访呢……” 冷君山哦了一声,将目光停在南宫少卿身上。 刹那间一道恐怖的剑气铺天盖地,遍布南宫周身。 申屠焱看破不说破,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然而他没有想到,此人面色没有任何反应,在强大的剑压下只有白鹤衣衫不风而动。 老头笑容微涩,一脸和蔼笑道:“不错。” 下一刻就被揪起耳朵,疼得像个小孩求饶。 见此情景,整个家族的人都傻了,这位老祖宗可是四大剑宗之首啊,怎么在大小姐面前像个犯错的小孩滋哇求饶。 冷双儿也不松手,护短道:“大伯公,你又调皮,这是我的十七哥哥,南宫少卿,你不准欺负他。” 南宫少卿上前一步,拱手道:“南宫少卿,见过冷前辈。” 被当众揪着耳朵的老头笑眯眯道:“你好你好,早饭吃了吗?” 南宫少卿一头雾水。 老头皱巴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向双儿求饶道:“和年轻人开个玩笑嘛,双儿你松手好不好,这样……你的十七哥哥饿了,我请他吃饭。” 冷双儿犹豫了一下,牵起南宫的手径直进府。 老头摸了摸红透的耳根,嘀咕道:“这丫头劲真大!” 一旁的申屠城主无奈摇头苦笑连连,挥了挥手,族人纷纷跟着入府。 …… …… 冷府很大,大到前厅有一方埋有千剑的宽广剑池,后院是一座藏有万剑的剑山,这等气魄就是与央州坐拥登天楼和青灰大山两大福地的南宫世家相比也丝毫不差。 越过剑池前厅,便有两处人工小湖,一左一右鲤鱼池。 左边的鲤鱼池,湖水清澈见底,碧波荡漾,湖底铺满了五色的鹅卵石,一群群鲤鱼在湖水中静静地游弋在水底,唤为“寒门”,右边的鲤鱼池与左边的鲤鱼池不同,它的湖面更加宽广,湖水更加深邃。湖中心有一座小岛,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岛上还有一座亭子,金碧辉煌,上有先帝御赐四字牌匾,气冲斗牛。此为“龙门”。 寒门与龙门以千剑池为界,泾渭分明。冷家弟子分为两派,以外姓客卿为主的寒门一派与冷家嫡传弟子为主的龙门一派向来水火不容。 冷家年轻一代冷双儿和冷嵇之自然是龙门派弟子,更是有望问剑夺魁,接下那“两剑豪”之位。而寒门派也就那位双剑耍得出神入化的客卿曹取水一枝独秀,得到家主申屠焱的重用。 大小姐携家族神剑归家,家族自然要摆上一顿丰盛的接风宴,族中但凡有些地位的子弟都纷纷列席。曹取水,冷嵇之,申屠明城,冷双儿……无一不是放眼天下百年难遇的剑道天才。 冷家这一代天才辈出,好有出息啊! 南宫少卿刚一落座,冷老爷子就将他拉到身旁。冷家家法森严,席位座次也大有讲究。可这位老祖宗却向来不是一板一眼的迂腐之徒,性子爽朗,最厌繁琐礼节。 待到吃饱喝足,酒过三巡,冷老爷子脸色微红,便和南宫少卿畅聊了起来。 “听说双儿的病,你帮了大忙。” “多亏一位童姑娘。” “哪位童姑娘?童玄龄的孙女?” “正是。” “童老现今如何?” “老先生遭奸人所害,已经去了……” 冷岐山暴怒拍桌,怒道:“哪个狗杂碎干的?老夫剑宰了他。” 南宫少卿平铺直叙道:“贼人已伏诛。” 冷岐山眼角微怔,眼神逐渐黯淡下来,叹息道:“是我冷家欠他人情。” 冷岐山拍了拍南宫的肩膀,感慨道:“我冷岐山一生从不欠人人情,如今却欠两下两道恩情,童老的恩情冷家只有来生再还,至于你小子……” 冷岐山思忖片刻,高喊到:“取我剑来!” 冷双儿扶着桌角,紧张道:“你老要干嘛?” 冷老头微微一笑,说道:“别紧张~”两名下人随即抬来一把宽大身长的巨剑,老者眯眯眼,笑容可掬道:“小子,可愿和我学这十里剑诀?” 此言一出,满席皆惊。家中有地位的长辈纷纷暗叹,这十里剑诀乃是冷老祖的独门绝技,也是梧桐剑台的最高绝学,连现任家主申屠焱也未曾领略,如今竟为了报恩教予外人? 申屠焱起身拱手,言辞恳切道:“大父,此举恐怕不妥。这等家族秘技,连双儿和嵇之也不曾习得。” 冷老头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焱儿,这剑术若在我百年之后无人传承,便只能化作尘土云烟。若有人愿意学,只要他秉性不坏,教他又何妨?若不是双儿体质偏柔,剑路以轻巧为主,与我剑诀不合,她当是不二人选。你和你徒弟悟性不错,就是性子急了些。” 申屠城主面色一沉,阴晴不定道:“南宫公子毕竟是南宫世家的传人。” 冷老头瞥了一眼双儿,对申屠城主打了个手势,道:“不打紧,将来都是一家人。我既心意已决,都别劝了。” 冷君山单手持巨剑,眯眼说道:“你学不学?” 南宫少卿有些为难:“前辈……” 双儿忙扶着南宫肩膀,俯耳小声道:“十七哥,这可是我大伯公的绝学。我要学他都不教呢,如今他教你,除了还恩外,便是认可你。” 冷君山面容紧绷,苦笑道:“小妮子,胳膊肘往外拐。” 冷双儿面上闪过一丝狡黠,调皮道:“大伯公耳力惊人,双儿佩服。” 南宫无法推辞,便应承道:“谢前辈。” 冷岐山放声大笑,声震屋瓦,“好,那你便随我去后院吧。”他略作停顿,又对着蒙眼的少年说道:“嵇之,你也来。” 冷嵇之微微一怔,起身恭敬道:“谢老祖。” ———— 冷家内院,雪花落在南宫少卿的狐裘大衣上,格外静美。冷嵇之眼蒙黑布,缓缓抽剑,死死盯着面前的老人。 满头银丝的老头儿身材魁梧,剑气冲天而开,雪花未有半分沾染其身。一把宏道剑像是雪天伏地的一条红鳞巨蟒,野性十足。 冷君山缓缓道:“南宫,双儿的剑法你已经见识过了,苍梧山绝天壁上气势恢宏的四个大字很有老夫的风范,这剑意其便实是十里剑诀的前身,此剑是老夫夫人所创,你们看好了!” 老头子说罢一掌将巨大的宏道剑砸入雪地,枯老的双手紧握剑柄,先前那股凌厉的剑气由四周收拢入剑身,登时间内院内风雪大作,寒风呼啸寒雾迷眼不能视,老头子暴喝一声,以极快的速度斩出一剑。 南宫少卿隔着大雪相望,剑开一线,风雪两开。雪雕冰花,冷嵇之抬眼望见空中几个大字飘然而散。 冷老爷子收剑归鞘,缓缓垂下眼帘,肃声说道:“你们慢慢领悟吧。” 老头子拖着重剑,转身而去。 冷嵇之眼流虚汗,看了一眼南宫少卿,问道:“在下看懂了四成剑意,你呢?” 南宫少卿没有应答,一同离去。 …… …… 南宫少卿入住冷家六院之一的古风居。这里本是冷父的闭关之所,如今已荒废。那些看着双儿长大的老仆,听说这少年郎救好了自己家的小姐,无不对其感恩戴德,礼敬有加。在大小姐的吩咐下,连忙手脚麻利地将院子收拾干净。又知这少侠爱静,便全都退入偏院不敢叨扰。 此时,院里只有一人。 大小姐冷双儿手拿枯枝在雪地里写字,南宫少卿走了过来,见地上字迹娟秀,不由出声问道:“在写什么?” 双儿嫣然含笑道:“十七哥哥回来啦,我等你等得无聊了,随便写写。” 南宫少卿牵起她的芊芊细手,手握枯枝,“一起” 两人在雪地里手把手写字,眉眼发梢都被雪沾湿,颇像一对恩爱的老年伴侣。 双儿涨红小脸,有些慌乱,转移话题道:“对了十七哥哥,凌前辈的事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 南宫少卿剑眉微凝,停下手中动作,问道:“有眉目了吗?” 冷双儿凝脂如雪的小脸蛋微抬,点了点头,蹙眉道:“这和一个叫江沐剑的剑客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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