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白接住公输池临走前丢下的物件,是个木工常用的凿子。凿子入手微凉,如女子发间的玉簪一般玲珑巧制。 出自公输家的物件,总是精细打磨,没有瑕疵。 君不白细细打量此物,若有所思。江远山入长生境,公输池又是如何知晓。千机阁公输家自祖师爷公输班起,千机百炼,妙法无穷。那江家老祖口中所说江远山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法子莫非是公输池教于他的。公输池又为何要助江远山入长生境。 理不清头绪,头疼之际。太湖仙岛,有钟鼎声响,哀声振振。 君不白将木工凿子收入袖中,御剑赶去江家宗祠。 宗祠山底,江小鱼从谢湖生肩头跳下。 这几日在江家学堂,夫子刚刚教过。江家宗祠,是用来供奉先人,祭拜故人,娘亲已经故去,她登山,需步行而上,三步一拜,九步一叩,心中虔敬,才能慰藉阿娘亡魂。 江小鱼朝山前跪拜,然后起身,赤脚登山,每一步都铿锵有力。 谢湖生慢江小鱼几步,趁她叩拜时,偷偷用拳风扫落石阶上青苔。 九十九步台阶,对一个五岁的孩子,略微吃力,何况脚底有伤,越往上走,体力不支。每次她险些跌倒时,谢湖生会用拳风将她扶稳。 江小鱼走上三十三步,停在原地。还有三十三步,就能见到阿爹跟阿娘。 山顶钟声大响,蓦然起风,江小鱼愣神,跑上石阶,不顾宗祠礼数,每一朵殷红都在石阶绽开。 谢湖生一步洞庭闪去山顶。 青铜方鼎前,江远山将妇人投入鼎中,朱火青烟,妇人在鼎中化作一缕浮尘。 江小鱼已登上山顶,深深唤一声阿娘,跑去青铜方鼎,却被江远山身上无形气浪吹翻。 谢湖生眼疾手快,将她护在怀中。 江小鱼不知阿爹为何不认得自己,扯着谢湖生胸襟领口,嚎啕大哭,“阿爹是怪小鱼没护住阿娘,才不要认我得么?” 江远山不作答,抬手,林间一树古木水分丧失,枯成木柴,穿过山林,飞入鼎中,燃起一团冷火。 君不白一袭白衣落下,收剑立在谢湖生身旁。 江远山的长生境透着诡异,最后见到江远山的是江家老祖,谢湖生真心希望君不白在杀江家老祖时,从他口中探听到别的消息,低声问道:“江家老祖呢?” 未能杀江家老祖,心有不甘,君不白道:“被人掳走了。” 江家老祖未死,谢湖生居然心生庆幸,能解江远山困境,对他怀中的小丫头来说,她已没了阿娘,不能再没阿爹。“是什么人掳走江家老祖,这江远山的长生境透着古怪,我去将他追回来,他估计能知道如何破解。” 君不白翻手,将袖中公输池临走前留下的凿子递到谢湖生眼前,“千机阁公输家,公输池,不过他现在归属千魔宫。” 公输家已消迹多年,从何找起。千魔宫自魔尊江南失踪,早已不复存在,更无迹可寻。谢湖生眼中失落几分,“你知道公输池朝哪个方向去了?” 君不白摇头,“我也不知他去了哪。” 远在彭泽湖,烟寒水寨残垣。捕鱼的少年得了满满一篓银鱼,正要驾船回家。 肌肤若雪的女子赤脚从水面走来,脚踝处一截红绳醒目,伸手拦住少年去路。 女子手若柔夷,抬袖间,一袖香风扑面,勾去少年魂魄,媚声道:“小弟弟,这鱼能给姐姐两条么?” 少年从未见过这天仙般的女子,频频点头,将整个鱼篓递到女子面前,“神仙姐姐,这些鱼都送给你。” 一声神仙姐姐,喊得亲切,女子红唇勾笑,拢袖,两条银鱼飞出鱼篓,悬在半空,“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我又拿了你的鱼,实在没什么送你,就将你这条命送还给你。姐姐再送你一句忠告,以后可得长个心眼,这越是漂亮的女子啊,越是致命。” 少年双目无神,僵硬点头,捧着鱼篓跳进小船,划去远方。待少年醒神,已记不得自己如何划出烟寒水寨。 生鱼腥气重,女子掩鼻,将鱼悬在半空,寻一块临水的地方坐下,摸出胭脂盒,细细涂起脚下的指甲,凤仙花做的红泥,将指甲染红,分外妖娆。 公输池闪在烟寒水寨,守湖老者言无契肩扛江家老祖。江家老祖被一颗脆梨塞住嘴,昏睡过去。 口感舌燥,公输池摸出一枚脆梨,啃上一大口,汁水飞溅,“姑娘是被护法大人差遣来监视老夫的么?” 女子涂着指甲,一笑倾城,“我可没那功夫,是宫主要吃这湖中银鱼,护法大人走不开,派我前来钓上两条。” 公输池扔掉梨核,在湖中泛起涟漪,几条银鱼惊散,“护法大人也是不懂怜香惜玉,活鱼这种腥膻之物,怎能让姑娘来抓。” 女子歪头,叹气时又是楚楚可怜的媚态,“护法大人脱不开身,我就得亲来一趟,换做他人,护法大人也不放心啊。” 公输池终于拿出那枚樱桃,放入嘴中,慢慢嘬食,“任谁都想不到,叱咤江湖的千魔宫右护法宫心语,如今成了在家带孩子的好手。” 女子瞬间变脸,妖艳夺命,悬在半空的两条银鱼砸向公输池,鱼腹被鱼叉扎出血洞的位置,四条血线紧接刺出,“公输池,不许直呼护法大人的名讳。” 公输池招手,守湖老者言无契扔下江家老祖,挡去女子攻势。 那女子心系宫心语,自然容不得他人半点对宫心语不敬,公输池弯腰赔礼,“姑娘,都怪老夫散漫惯了,这厢给你赔礼。其实在下对护法大人还是崇敬万分的。” 女子轻笑,媚然天色,瞥一眼守湖老者,开口问道:“这就是烟寒水寨以前的寨主言无契?” 公输池摆手,言无契跃入水中,抓起两条活蹦乱跳的新鲜银鱼,“如今是老夫的尸傀了。” 女子涂完指甲,起身,走去水面,“他可是为数不多能从护法大人手中逃脱的江湖人士。” 公输池招手,言无契跳上烟寒水寨残垣,曾经风光无两的烟寒水寨已是残垣,曾经名动江湖的言无契已成尸傀,实在讽刺。 公输池从怀中摸出金丝软帛,捧在手中,赶来彭泽途中,一直没参悟这是何物,“姑娘见多识广,可认得此物是什么?” 女子回头,瞧上一眼,掩嘴偷笑,“那是女子月事来时藏于裆下用于接葵水的物件。” 公输池满脸厌恶,贴身带了一路,还以为什么稀罕物,甩手将金丝软帛塞入言无契怀中,“这道门的东西可真够肮脏的。” “若你去过东陆,就不觉得肮脏了。”女子失神片刻,再换新颜,提醒道:“你偷的果子,回去时记得补上,那些都是宫主喜欢的。若是宫主发威,我可帮不得你。” 怀中还有两枚脆梨,公输池本想归途中享用,女子提醒,他吞咽口水,点头应允。 女子揽一袖香风不见,公输池提起江家老祖一步追去,守湖老者言无契手握两条鲜鱼,紧随其后。 江家宗祠。 山下挤满登山的江氏族人,钟鼎哀鸣,是有族人故去。 之前斩杀灵物一事,由江远山牵头,各家都有男子自告奋勇随他而去。 如今钟鼎哀鸣,山林坍塌,有胆大之人去过太湖岸边,灵物死去多时,岛中危及化解,可各家出门的男子尚未回家来,也没寻见尸首。 苟活的江氏族人心中期盼,期盼能在山顶见到自家的男子平安无事。 山顶,谢湖生抱起江小鱼,柔弱的小丫头背负着太多伤情,已哭晕过去,不能被杂音吵醒。 山下人头攒动,君不白御剑而起,低声道:“需要我帮忙拦住他们么?” “不用,这是江家宗祠,他们是江氏族人。”谢湖生一步洞庭闪去宗祠门前,宗祠门前清净。 君不白御剑再上一层,落在谢湖生身旁,俯瞰众人。 一席黑色蓑衣的江远山还在痴痴望着鼎中火焰,旧柴燃尽,再添新柴。 有一中年妇人率先登上山来,只见江远山一人,脸色煞白,没寻见自己丈夫,哭丧道,“远山,怎得就你一人,你族兄呢?” 妇人的丈夫死在山林中,被通玄古镜碾成肉泥那位。 妇人摇晃着身子,往前挪步,质问不停,却被江远山身上无形气浪掀翻,朝后滚去几圈才停下。 又有几人登山,有少年,有老妇,少年扶起妇人,问道,“胖婶,你没事吧?” 妇人哭腔瞬起,拍地蹬腿,撒泼道:“江远山那个挨千刀的,就他一人回来了,我就问他我们当家去哪了,他就将我掀翻在地。” 少年家中,兄长也随江远山去湖底斩灵物。少年上过学堂,知晓礼数,越过妇人,朝江远山行礼,急声道:“远山叔,我兄长现在何处?” 江远山背朝他,不作答。 少年以为江远山悲切,没听清,再次问道:‘远山叔,我兄长在何处?” 江远山还是没应答。 少年有些着急,往前走去,被气浪扫退在妇人一旁,折断足踝。 又陆续有江氏族人登上山顶,那妇人有了依仗,添油加醋讲述江远山的恶性。众人激怒,纷纷围上前去,被气浪掀回。 族中声望最高的老者被人搀扶着最后登上山顶,众人七嘴八舌描述一番,老者摒退众人,上前几步,开口质问道:“远山,你可是入了长生境,瞧不上我们这些族人了!难道那些跟你同去的族人也被你全杀了。” 人心最可畏,弱者不可怜。 伫立许久时辰不语的江远山回头,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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