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外,瓢泼大雨哗啦啦作响。 饶是修真者练术通法,不惧狂风暴雨,但人力终究难与天地抗衡,面对这等天气,普通修士也只能躲在帐篷内,安生避雨。 床榻上,周洪顺过一口气,泪流满面,深深地盯着姜玉洲,说:“秋月她……” 姜玉洲紧握着他的手,道:“门里自有规矩,若是终究筑基无望,凭她和她那些姐妹们的关系,也定能安享晚年。” 待姜玉洲说完话,周洪眸子艰难转移,往他身后看去,落在已经是快要哭晕的鲁巡身上,“巡儿他,他有悟性的,只是这些年被我耽误了…咳咳…” 姜玉洲郑重承诺:“有我一日,自会保他筑基、结丹,不辱于旁人。” 周洪听罢此言,气息渐渐虚弱下去。 片刻后,突然间,他像是回光返照,猛的一把抓住姜玉洲的手,反手紧握: “玉洲,那妙手老贼不过疥癣之患,你听我一句劝,莫再打乱掌门的计……” 话没说完,窗外雷声轰隆震响,闪电劈咔照亮帐中。周洪双目欲裂,就那么直挺挺地断了气。 帐中七八人心头一凉,皆知周洪这是彻底地去了。 人死后,力气会瞬间消散,双手先是无力地垂落在床榻边,紧接着满口吐出的鲜血也停止了流淌。 只余下先前滴落在衣襟上的一点残留,顺着手臂点点落在地上。 大帐内寂静无声。姜玉洲怔怔望着周洪片刻,而后叹一口气,缓缓走出军帐。至于周洪的后事,又怎需他这等人物处理,门中自会有专人妥善安置。 此时留在军帐中的人由近及远,分别是鲁巡、姜明、鲁麟蛟、赤云子、元景、赤霄子。 片刻后,见其他人都不说话,赤云子道:“周师兄遭逢不幸,如今撒手而去,我等都悲痛难挨,但要说最悲切的莫过于鲁师弟。不如我们先出去,给他一些时间,让他陪周师兄度过这一夜,安静诉说一二,也好全了孝道,明日咱们派人先把周师兄遗体送回门里,再发丧事。” 此间众人,鲁麟蛟最年长,姜明和鲁巡的关系最好,见他二人纷纷点头,其他众人也打算就此走出去。 可没想到此时军帐外一声急促奔跑,翻开帐帘,粗犷呜咽着声音的刘小恒三步并作两步奔跑到周洪的榻前,扑通一声半跪在他身边,原本忧虑深重的面色瞬间转为悲戚苦涩,然后更是嚎啕大哭,嘴里说着: “这天杀的,他妈的,怎的就让我至亲兄弟遭了这难?周老弟,你醒来看看我呀,我是你刀哥啊!” 刘小恒这么一哭,搞得原本心情沉重的赤云子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他转念一想,立马明白了其中要害。 如今的赤龙门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家户,今天在军帐中的这些人,除了他自己和元景以外,基本都是贪狼殿下属做事的,有的职位颇高,有的正在努力寻求晋升之路。 而刘小恒在门里是出了名的关系高手,只要对他和他几个宝贝徒弟有利的人、有利的组织派系,那一个个都可以发展成至亲兄弟,至亲姐妹。 而周洪在门里资历很老,虽然实力一直没闯出大名声,按道理是不可能成为刘小恒相交的对象的,可谁让他的徒弟和姜明这个二世祖关系最好呢?而姜明他老爹可是门里除掌门以外权势最大的姜师伯啊。 果然,还不等赤云子细细琢磨刘小恒,刘小恒已经开始表演了。 他抹了一把鼻涕,擦干了眼泪,严肃道: “小关,你今晚哪里也不准去,一定要跟姜、鲁两位师侄好好地收敛周师弟的仪容。明日我亲自和鲁师侄护送他遗体回山门,定要叫他好好地安歇。” 老远处,听到刘小恒这么说,赤霄子先是一愣,而后羞愧难当,脸上青紫相接,心里早已经把这个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粗犷大汉骂成了狗。 这些年他一直都没有弄明白,自己的这位名为前师父,实则是义父一样的长辈,怎就一步一步发展成如今这般狗睢模样了呢?好歹也是堂堂的筑基大圆满,距离结丹仅一步之遥的修士啊。 但刘小恒可不惯着他,没等他想明白,就已经唤着他往周洪身边走了。 一边吆喝着姜明和鲁巡把周洪的身子摆置好,一边又哀伤郑重地对着其余人说:“大家先出去自行休息,明天一早,俺老刘亲自护送这次所有受伤的同门回山。” 从门中权位的角度来看,刘小恒占据的位置显然是不低的,十多年前就已经是贪狼殿观星堂的副主事,又经历几年前宋应星的职位罢黜,他显然是顺理成章地接手了观星堂一应事务,是姜玉洲手下最得力的三位主事之一。 而此时军帐这些人中,只有赤云子马上要接任阵符堂的副主事,其余这几位都算不上有大权柄在握,威望更别提积厚,听刘小恒这么一吩咐,也只能各自逐一出了军帐。 等到赤云子最后一位离开时,肩膀上瞬间搭来一只手,刘小恒不动声色地把一套八宝玉盒送到赤云子手中,悲伤道:“赤云师弟,听说你此行九死一生,眼下老刘我抽不开身与你畅谈,再过几日等我归来,与你一同上轩辕峰,届时咱们携手共赏东洲英杰斗法。” 说完,便打算转身继续和鲁巡他们照料周洪的遗体。可刚转一半又反复回头,愁容满面道:“赤云师弟,听闻你此番外出得了一艘三界飞行异宝,能否借我用两天?你也知晓我遁术不佳,门里赐予的飞行灵器速度有限,往返需多日,恐怕错过盛会开场。” 赤云子听得入神,良久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拒绝,应道:“确实如此,我这灵舟先借刘师兄用,过几日归还便是。” 瞧着刘小恒眼巴巴盯着自己,赤云子忍痛将灵舟交给他,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出军帐。 元景已在帐外等候片刻,见他出来,跟在其身后一同离开。 赤云子此时心中苦味难耐,脸如黑炭,即便他向来好说话,此刻也忍不住暗骂这该死的刘三刀奸猾不要脸,真的太不要脸了,赤龙门头号不要脸。 回到自家的帐内一看,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刘小恒送的这八宝玉盒内装的乃是一味疗伤药椮,珍贵自是珍贵,有用也自是有用的。但经过刚才那么一番被套路的操作,赤云子可没什么感恩戴德。 坐在榻上仔细盘问起元景:“你先前是说,周师兄他们被灵犀派的余孽设伏截杀,有金丹修士参与厮斗吗?” “我听那些师兄们说,澹台师祖及时赶到,救护了大家。而至于最终的打斗结果如何,了解的不多,我是在半道上直接参与伤员运输的。” 元景机灵的眼珠子转动,回忆了一会,又说: “师叔,轩辕峰斗法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您伤势在身,不如这几日好好调养。这些讯息我明早去仔细问一下其他师兄和师叔伯们,便能还原一个全面的讲给您听,您便不必如此费神,反正真有什么大事,自会有苏师伯和各位老祖来找您,耽误不了什么。” 赤云子颔首回应:“也罢,你可以去休息了。” 元景听得命令,作礼道:“好嘞,师叔,我就在帐外的小棚中休息,您有事随时呼叫我。” 见着少年走出帐门,赤云子颇有感慨。 元景年纪轻轻就已经能随军出征来参与这种战事,跟自己交流起来通畅无误,又能设身处地地为自己着想,门内弟子中像这样聪明的人虽然不少,但也绝不多。 自己既然要好好地经营阵符堂,有意将阵符堂在门中发扬起来,那必然是要更多的青年才俊加入,或许此番回去,可以主动做个邀请。 生在这世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生存法门,修真练气之士也不过是强一点的凡人而已。 赤龙门自在钟紫言中兴开始,如今已经飞速发展了六七十年,从当年东征结束后算,门中五殿该被占据的权柄位置,早已经拥堵得如蚁穿洞。 像赤云子这种人,原本想的是走战力兑换功绩这条路,来保证修行上畅通无阻,可这条路所需的资源和历练又是所有生存法门中最稀缺的。 偏偏他老早以前拜在了陈盛年门下研究阵法,更没有那许多时间出山历练,哪里来的成系统的争杀经验。 好在既然继承了阵符堂,比起打打杀杀,自然该用阵法帮门里做更大的事,来获取功绩兑换资源。 思索了半天,更加清晰了自己的发展路径,赤云子躺下缓缓入眠。 到了溴师伯…到最后终于轮到赤云子看了,他自己看了老半天,终于意识到了这封信的恐怖,心头好不惊骇。 信里的内容虽然不短,但核心信息很明确,里面说明了这次参加斗法大会的人选名单,以及妖族对手的信息,在金丹这一层,自家门里对上的妖众修为全是相当于人族金丹大圆满的对手。 类似章溴这样结丹初期的上台,纯粹就是给妖怪送口粮,找死呢。 常自在揉着自己胖乎乎的肚皮,撇了撇嘴:“掌门师叔,如此歹毒的心机,是拘魔宗姓阎的那老东西干的吧?” 大帐内众人都望向钟紫言,只见他笑了笑:“事到如今,说谁做的已经无济于事,闻万雄都已正式颁布军令,我们也只能按令行事,叫你们来正是要商议应对之法。” 章溴老头好不容易结丹,此时看到这么一份对阵名单,吓得魂儿都有些守不住,一双鼠目滴溜溜的转动:“对对对,得商议出个应对之法,小老儿我这点道行,真要去硬扛四阶圆满的妖物,那还不如就地为宗门捐躯算了。” 从事实上说,对于实力上的差距,本质其实根本没法短时间有什么妙法应对,更何况金丹层面的厮杀,他赤云子一个筑基小修,能插上什么嘴。 但猛然间他突然看到章溴将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他像是看到了又一个刘三刀即将冉冉出世,妈的,不会这么倒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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