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游在他头上撑起油纸伞,雨滴打在她显得有些单薄的肩膀上。
谢玉成伸手扶着她肩膀,将她拉到伞下,两人的距离愈发靠近了些。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在同一柄伞下对望。
谢玉成许久才道:“我父亲战死雨中,我略有伤感罢了。”
他其实并不觉得需要解释,但或许因为她什么也没有问,反而却让他忍不住开口了。
谢玉成说完,看向谢游,却见她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耳侧。他问:“怎么——”
话音未落,一道温热便从耳边传来。
她竟伸手握住了自己的耳朵!
谢玉成惊诧地往后退半步,挣脱了她的手,面色有些冷,“你——”
谢游困惑的声音打断了他,“你怎么有耳洞啊?”
谢玉成不自然地道:“我年幼时身体不太好,家里便将我当做女孩子养了一段时间,估计是那时穿的。”
“原来是这样。”谢游点点头,又问:“我们能别在外面说话了吗?雨溅到身上黏糊糊的,我不舒服。”
谢玉成一时语塞,喉咙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梗塞住一般,许久,他才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游这才笑了下,她轻轻地说:“很重要吗?”
她伸手一指,“就像雨落在地上,天晴了,雨就会停,那些水也会被蒸发掉。你我虽是兄妹,但不久后你把我交给庆国公府就能出家了,我们不会再相处多久的。你所困扰的事情,对我来说不那么重要,正如我现在困扰于读书写字,但你并不在乎。”
反正两个人也不过是各自扮演兄妹的角色而已,他看着也没多大认真,她又何必上心呢?
谢游这么想,却又看见对面的谢玉成张了张嘴,似乎在说什么。但嘈杂的雨下个不停,她有些听不清,便又凑近了些。
然后她看见他眉眼中泄出很淡的笑。
谢玉成道:“雨落下时有五种声音,我听见了,也数了。聚散有时,并非代表我一定是将你当做交易自由的工具。”
他转过身离开,又说:“我衣衫湿透,撑不撑伞都不重要,你便自行回去罢。雨后地面湿滑,想出去便让奴仆带你去,不要再攀窗了。危险。”
谢游便撑着伞看着他,他背影显出些拓落,独行在雨中却颇有几分悠然。
……别说,这脆弱中透着落魄,落魄中透着潇洒,潇洒里还藏着几分遗世独立的背影,好帅啊。
谢游当即感觉被击中了心,如果她有记忆,她一定知道这种感觉叫——氛围感。但现下,她只感觉这种心动立刻反应到她身上,喉间一股温热,血腥上涌。
*
江危楼落入这阵法中已一刻有余。
全然的黑暗中土腥味十分刺鼻,唯有某处土壁画着硕大的法阵,光芒微弱。
这法阵是双重法阵,土阵和梦阵,虽并不难解,但落入瞬间梦阵启动,两人还是难免着道。
好在阵法并不算高明,江危楼一刻钟不到便已醒来,醒来时仍然是心口空落落的感觉,除此之外没留下什么。
他知道,大抵又是人魂留下的记忆在作祟罢了,一时间只想苦笑。
江危楼深呼一口气,指间点起一小簇火苗,暂且照亮了这个颇为阴暗的土坑内,观察了下四周。
如同某个墓穴一般,阴暗昏沉,空间极为狭小却十分坚硬。隐隐约约的法术波动从土中传出,约莫仍隐藏着些禁锢他们的法阵。
不过并不难解。
他看了眼倒在一边的澹台游。
她半躺在土坑中,合着眼,显然还没离开心阵创造出来的梦境。
江危楼并不打算叫醒她,只先盘腿调息,既然还准备探主峰,那便需要更多神力支持。
没多时,他感觉身边的人身体抽动了下,看过去,却见她仍紧闭双眼,喉咙却陡然溢出些腥味来。
紧接着,江危楼便立刻也受到影响一般,喉咙里涌出些腥味。
他眼神沉了沉,停止了调息。
已经第二次了。
这一次他可以确定他会受到她影响呕血绝非偶然。他的人魂,与她有关,或者说,很可能就在她身上。
原来如此。
这些日面对她时,那些无法克制的躁动情绪终于有了原因。
最差的结果便是,她乃他的人魂所转世。
江危楼站起身来静静看着她,面上并无过多表情,眼神慢慢的冷了下来。
她睡得很踏实,睫毛在面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面容上只剩安静。
江危楼伸出手来,手掌上顷刻浮现出一柄剑来,他拔下剑鞘。
剑刃寒光反射出的光芒跳动一瞬,映在她脸上。
江危楼面无表情地执剑站在她身前。
这一剑,正中她心口才能让她毙命。无论这人魂是寄宿在她身上,亦或者投胎成了她,待她死了终将无所遁形。若是人魂回归皆大欢喜,若是散了也无妨,不再妨碍他才是最好的。
他握着剑,剑尖抵着她的腹部,并不用力,只是顺着她的肌肤一路往上轻轻拨动,然后停在胸口正中央。
一剑下去,他便再也不用为这些无来由的情绪与焦躁,还有那些涌上心头难以言喻的恨所困扰。
她如今正在鼾睡只要刺下去即可。
江危楼这么想,但他看见剑尖却在轻微颤动着,剑刃所反射出来的寒光便也似恶作剧似的浮动着晃眼。
他顺着剑去找原因,却先看到自己攥着剑攥得苍白的手指,他的手居然在微微颤抖。
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江危楼感到困惑。
在这困惑中,他突然发觉喉咙陡然像塞了许多石头一般,挨挨挤挤地咯着喉咙往下吞咽着,几乎要将胸腔搅出肉与血混合成的烂糜。
罪魁祸首明明已经在面前躺着了,他为什么迟迟没有动手,身体的动作滞涩得几乎不听他大脑的思考。
他闭上眼,耳边似乎能听见胸腔内心脏跳动的声音,它跳得又快又沉,沉得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如果人魂在她身上,那么为什么会在她身上?如果人魂已经转世,那是否会携带着他失去的那部分的记忆呢?
那么,比起死,或许她或者对他更有用不是么?
而且,如果仅仅因为她与人魂有关这一点便能到反复使得他心绪如此不宁,或许恰恰说明这份人魂的重要性。
够了……
又是这样毫无必要的思考,毫无必要的松懈,毫无必要的怜悯。
江危楼注视着抵着她心口的剑,垂下眸光。他再次攥紧剑鞘,眼中只剩淡漠,直接刺下去。
却在瞬间,“当啷——”一声响起,原本熟睡的少女几乎在瞬间睁开眼,手心划出一柄剑两手扶住狠狠格挡住他刺下来的剑。
江危楼被震得后退半步。
随之游一翻身站起身来,“你犹豫太久了,我差点又睡着。”
一醒来就感觉他杀意腾腾,她还等好久呢,结果站跟前半天啥也不干,用剑还调戏了下自己。
什么人呐,臭流氓。
随之游说完提着剑朝着他冲过去,他迅速格挡,却被她一个剑花挑下了剑。她的剑并不挺多,伸出腿来踹着他腹部,另一手剑直接穿过他肩膀将他
扎在地上。
血立刻顺着他肩头的伤口喷涌而出。
随之游踩住他另一边肩膀,手撑着剑,剑下便是他流血的肩膀。
江危楼却并未感觉到痛一般,一言未发,眼眸里甚至没有惊愕。
他问道:“要杀了我吗?”
随之游莫名其妙,“不是你要杀了我吗?”
“你身上,藏有秘密。”江危楼顿了下,“一个与我有关的秘密。”
“你不也有秘密?”随之游笑着道:“不然你也不会想杀了我,我还纳闷,你为何迟迟不动手。”
江危楼,你换了马甲以为我认不出是吧?
还在这里跟我演?
她得意洋洋,准备等他痛陈一番她曾经的人渣往事,细数她的的罪孽,然后一剑了结他的马甲。
却陡然听见他道:“你可曾有一段不属于你的记忆?”
随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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