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图

荒山中徐徐走来四人，从扮相来看，多半是附近村子里的娃子。除开居中者生的身粗体壮，年约二十许，另外三人看起来都约莫是十四五岁的模样。 从几人的装束来看，多半是要到山里打猎。有点奇怪的是，四人里偏瘦弱的那个少年，与另外三人均肩挂木弓、腰坠箭袋不同，他的身上只有一个布袋子，看起来装的不大可能是箭支，反倒极有可能是石子。 不过用石子打猎，这可能吗？然而事实却正是如此。 看似儿戏，但这少年绝非是四人里滥竽充数的，甚至和另外两个看起来似模似样的少年比起来，这少年更得为首者青年的看重，凭的就是他那一手丢石子奇准无比，并且威力不俗的本事。而从以往几人历次打猎的结果来看，这少年的收获，也确实大多都要比另外两人要丰厚的多。 这少年名为林图，不过他的同伴都管他叫阿土。阿土这名号已经叫了十几年了，反倒是林图这看起来颇为正式的大名，是三年前林图开始识字后，自个给自个起的，连村里他最亲密的伙伴们，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没错，确实能称的上是秘密，不过这个秘密不光是林图自个给自个起了个大名，还包括他识字这件事。 识字，可以说是隐藏在林图心里的最大的骄傲。就他所知，目前他们整个青田村，除了村长，也就他一个人识字了！ 甚至林图觉得，如今就算是村长，也未必有他识字多——无他，早在一个月前，他就已经学习完了完整的千字书！ 这个成就，曾经让林图兴奋的整夜睡不着——不光是因为成为了村里唯二识字的存在，还因为林图觉得，他几乎已经是内定的下任村长了！ 没错，下任村长！ 这可以说是目前林图最大的追求，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已经为之努力了三年之久！ 之所以有如此大的信心，就源于识字这一点。至于为何觉得识字就能成为村长，林图对此是再自信不过——如果大字不识，如何能读的懂县老爷不时发放下来的公文？这样的人凭什么能成为一村之长？！ 而且在这块，不是早就有成功案例了吗？现任村长就是最好的典范！ 想想现任青田村村长莫大富，他种田没有张家老大种的好，家里养的猪也不如柱子叔家那般膘肥体壮，要论打猎的本事在村里更是不值一提……但就是这样的人，却成为了一村之长！思来想去，除了莫大富认得几个字，林图完全想不到他凭什么能成为村长！ 想到莫大富仗着自己村长的身份，在分配土地山林时处处为自己家谋夺好处，继而住着村里最好的房子，同时每日享受着最好的食物……而这一切，一旦等日后自己代替莫大富成为村长后，就会成为自己的专享时，这如何能让林图不感到兴奋？ 至于林图为何能识字，说起这件事，就不得不提到另外一个在青田村里，称的上罕见的人。 没错，就是罕见，因为偌大青田村、百来户人家，却无一人和这人相似——这个人是一名乞丐。 青田村里有农户，有猎人，有山民，但是要论乞丐，却确确实实独此一人，甚至他还是一个跛脚乞丐。 没人知道跛脚乞丐叫什么名字，因为他不是青田村的村民，而是在三年前漂泊到这里的。来到青田村后，就赖在村西头的破庙里，一待就是三年。 对于乞丐这类人，村里自是没人欢迎的，不过倒也没有人要驱赶他之类。而且和一开始有人私下担心，这跛脚乞丐会经常上门乞讨不同，这三年来，跛脚乞丐竟从未向村里任何一户人家乞讨过，哪怕是一次都没有！ 作为一名乞丐，却不去乞讨，不得不说这实在让人啧啧称奇。当然，更多人心里对此还是欢喜居多。 林图曾听到村里的婆娘争论，跛脚乞丐之所以不乞讨，是因为他偷吃了庙里的贡品！村西头的庙虽然早就破败了，但是时不时还是会有人到那里烧香祭拜，甚至连隔壁村都会有人过来。 林图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时那个以此作为自己论据的婆娘，表示她亲自检查过她供奉的祭品，最终发现少了时，那副信誓旦旦的夸张模样。 而另外一个婆娘则表示，跛脚乞丐并非不乞讨，只不过他没有在村里乞讨，而是到更远的村子，甚至是数百里外的石象城乞讨，跛脚乞丐时不时会在村里消失一些时日就是最好的证据。 林图也不清楚这些人的说辞，哪些是真，哪些为假，不过倒是成功引起了他对跛脚乞丐的好奇。 三年前他才十二岁，正是对各种有趣事物充满着好奇的年纪，听村里的人关于跛脚乞丐的议论多了，最终促使他时不时溜到破庙附近，偷偷观察跛脚乞丐的一举一动。 得说在一开始的时候，除了好奇，林图心里对跛脚乞丐还是颇有几分戒惧的。毕竟乞丐这种人在他们青田村，简直能称的上是新奇，而且还不怎么光彩的。 不过几番观察下来，却是让林图渐渐对跛脚乞丐失去了兴趣，因为他发现这个看起来年纪比自己父亲年纪还要大一些的神秘乞丐，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就在林图即将失去观察跛脚乞丐的兴趣时，一个突兀的发现让他再次对对方生出了巨大的兴趣——有次他发现跛脚乞丐竟捧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津津有味地看着！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名乞丐竟然识字！ 多让人意外啊，一个乞丐竟然会识字？！ 当时在得出这个结论后，简直如同有一道闪电在林图的脑子里划过，然后促使他生出了向跛脚乞丐学习认字，继而成为青田村村长的宏大野心！ 有了这样的想法后，林图开始主动接近跛脚乞丐。不过一开始对于林图的主动示好，甚至是讨好，跛脚乞丐却是爱理不理的。 好在林图也不恼，反倒时不时拿着一些他能搞到的好东西去讨好对方，比如烤的香甜无比的大红薯，煎的冒油的田鸡，甚至是香气逼人的蛇汤……这些好东西，平常连林图自己也难得吃上几回，但那段时日，他却是想方设法搞来，并以此来讨好跛脚乞丐。 跛脚乞丐对这些倒是来者不拒，每次林图拿这些好东西来给他，他二话不说就开吃，甚至吃完连句谢谢都没有。 而林图对此竟也甘之如饴。 在‘上贡’了几次后，林图便觍着脸表示，想跟着他认字。 在听到自己提出的要求后，跛脚乞丐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明显代表着嘲讽的嘴角，至今在林图的脑海里，仍旧是历历在目、清晰无比。 不过让林图惊喜的是，跛脚乞丐最终竟如愿同意了他的要求。但这并非是无条件的，跛脚乞丐明确表示，要跟着他认字可以，但是每学一个字，必须要交一个铜板的学费。 一个铜板才能学一个字！ 当时这落在林图耳里，无异于晴天霹雳。毕竟那时候的他才十二岁，在青田村这样的偏远村子里，以他这般年纪，要是能在过年的时候讨得几枚铜板，已能开开心心地过个好年。这让他如何能搞来这般巨款？难道靠着几枚铜板学得几个字，就能成为村长？这简直是在痴心妄想！ 林图如今已记不清当时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的，不过他倒是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少有的失眠了——从窗子倾泄进来的月光依旧纯白无暇，似是触手可及，但实际上却像成为村长的机会那样，看的见，却摸不到。 这个问题整整困扰了林图三天，三天里他想了诸多办法，但最终却绝望地发现，这些办法基本都是井中月、镜中花，根本没有付诸的价值，他甚至想到过偷偷从父亲藏钱的地方取钱！ 他是知道自己父亲藏钱的地方的，这也和他爹在这块没怎么防着他有关。 不过最终林图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且无比容易实现的念头，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的父亲伤心——这十几年来父亲独自把自己拉扯大，可一点不容易。 没错，林图家是单亲家庭，他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病故了，往后一直都是只有他和父亲两人共同生活。虽然林图父亲属于沉默寡言的类型，但早慧的林图，却是对自己父亲极为敬重。 虽然最终放弃了偷偷拿钱的想法，但是林图并没有就此放弃识字的野心，而是在后面向自己父亲开诚布公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时候林图甚至都做好了被父亲拒绝后，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搞到钱来识字的打算，但最终让他惊喜不已的是，他父亲竟然默默将他藏钱的那个陶罐放到了自己怀里！ 每次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林图都能清晰回忆起，当时陶罐落入自己手中的那份沉重。 那时候林图也没料到，正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和自己那些终生面朝黑土背朝天的祖祖辈辈，从此走上了一条不一样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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