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社日将近,俞逖除了要看着县衙的事情外,少不得还要吩咐人筹备祭祀后的晚宴,祝春时同样不得闲,索性东西都按着一式两份的来,也算是便宜行事。 这日她忙着打点上下,秋社那日宴会并不在县衙后院,而是从之前在蔡泰手里抄来的几处宅子里挑了最大的一座,位于云水河边,风景还算不错,也和秋社的地方挨得近,两三盏茶的工夫就能到,也方便俞逖他们。 “姑娘。”双燕欢喜地跑了进来,“京城那边来了几个婆子随从,道是来给姑娘道喜了。” 祝春时忙搁下手里的帖子,“快请进来,泻露,去准备上等的封儿赏他们。” 泻露知道她惦记京城那边的事,笑盈盈的把手里活计交给圆荷,转身往里面去柜子里翻荷包金银锞子来。 来人被冯嬷嬷迎了进来,祝春时打量两眼,认出为首的那个之前是在柳太太院子里伺候的曹嬷嬷,虽说比不得闻雨垂珠二人,但也算是心腹了。 “见过四姑娘,四姑娘近来可好啊?”曹嬷嬷看见祝春时便领着人下拜,口中也是从前一贯的称呼。 “都好都好,嬷嬷快起来。” 曹嬷嬷抬眼在周围一瞧,虽说县衙后院比不上府中宽敞,但见院中伺候的都是祝春时当日陪嫁所带的人手,又不见什么生面孔,且看众人个个都欢喜,祝春时面色红润,半点也不清减,就知道日子很是舒心了。 她从京城过来,原是领了太太的吩咐,既是来道喜,也得瞧瞧四姑娘如今的情形如何,总不能跟出来吃苦头。 跟着过来的婆子随从被冯嬷嬷领去后边休息吃茶,曹嬷嬷则进了屋子里坐着,好听祝春时问话。 “太太老爷近来身体好不好?我不在京城,也不知道消息。”绿浓端了凉饮过来,递给曹嬷嬷,祝春时瞧见了就笑道:“天热,喝茶倒燥,嬷嬷尝尝这边的饮子,看吃得惯不惯。” 曹嬷嬷用了口,点点头,“都好,太太还常念叨姑娘,说您不在身边,都有些不习惯,几位姑娘嘴里也常念叨姐姐。” “还有姨娘,听说我要来见姑娘,忙打点了东西让我带来,还嘱咐道一定要看看姑娘过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曹嬷嬷一面说一面将手里拿着的小包袱递给春容,让她转交给祝春时。 祝春时听得眼圈微红,叹着气道:“是我不孝,原本应该在太太老爷膝下侍奉的,如今却远在千里之外,连个消息都得不到。” 她接过东西抱在怀里,心知都是家里长辈的心意,因此也不急着瞧,先和曹嬷嬷说话紧要。 “四姑娘何必这么说,太太老爷心里都知道您孝顺,况且来日方长,姑爷有心气有本事,是该高兴的事情。”曹嬷嬷温声劝慰道,喝了口凉饮后又笑,“这饮子倒是好喝,京城里少见这种味道。” 祝春时适时露笑,又吩咐双燕去将饮子包上几份,让曹嬷嬷过几日拿回京城也给诸位太太奶奶尝尝。 闲话浅浅叙了两句,曹嬷嬷才又喜笑颜开的道:“这回来原是给姑娘道喜的,偏一时见着了倒是忘记了。咱们家大姑娘七月初九日诞下了赵家的长孙,太太高兴得什么似的,忙打发了我过来,说是也让姑娘沾沾喜气。” “那可真是大喜事。”大姑娘祝祉虽说是祝家大房的,但两家没分家,且向来关系好没什么矛盾,柳氏也极为喜欢这个侄女,因此得了消息后很是欢喜。 祝春时从罗汉床下来,她们几个姐妹感情都不错,当年祝大姑娘出嫁三年还没消息,赵家太太虽嘴上没说过什么话,但心底总是悬着心的,如今可算是好了起来。 “圆荷,快,去把我给大姐姐准备的贺礼都拿出来,还有萍娘那里准备的衣裳鞋袜,也都收拾出来。” 曹嬷嬷一张脸笑成了菊花,见祝春时如此激动,忙道:“姑娘且听我说完,这回可是三喜临门的大喜事。” 祝春时稍疑惑了片刻,转而却想到了,“可是三嫂也生了?” 曹嬷嬷笑着点头。 三奶奶高文柔是去年祝春时出嫁前有的孕,按理应该是今年的九月份才生产,如今算来竟是提前了两个月,但看曹嬷嬷的模样,应该也是母子平安。 “三奶奶是七月十七那日发动的,刚巧就在出发前不久,否则还得过两个月姑娘才能听到消息。” 其中纠葛祝春时不甚清楚,但看曹嬷嬷也不准备多说的样子,她也就没有追问。 “这可真是……”祝春时一时喜得很,虽说都是大房的好事,但一家人哪里要细分这个,她又忙让巧莺去把给三奶奶准备的贺礼一起带出来。 曹嬷嬷笑道:“不止呢,六月中的时候,我们二奶奶也查出来有孕两个月了。” 乍一听见这个消息,倒比前两个更让人欣喜些,季婉如和祝春时的关系本就不错,他们夫妻感情也好,如今顺顺利利有了身孕,不论是儿子还还是女儿,都是头一桩的喜事。 “怪道嬷嬷说是有三喜临门,竟然还一桩一桩的告诉我,让我喜得都说不出话来了。”祝春时轻笑,“如今我备下的礼竟然不够,劳烦嬷嬷在这里多住两天,走走看看风景,我把二嫂的礼也备足了,到时候一起带回京城。” 曹嬷嬷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一时话尽,见她脸上露出疲惫之色来,祝春时忙让绿浓带着人下去休息了,又示意泻露出去把红封赏给他们。 随后她也没工夫休息,先是拆了曹嬷嬷递来的小包袱,打开就瞧见里面放了两身衣裳和配饰荷包,祝春时眼眶倏地就红了,手指摸上缝得细密的针脚,顿时落下泪来。 岳姨娘的女红是她从小看到大穿到大的,几乎不需要细看她就知道这些东西费了姨娘多少日子和精神,只怕是每日里都念着做着,才能托曹嬷嬷给带来。 方才和曹嬷嬷说的话大多都是场面,但这时祝春时却是深感自己不孝了,姨娘多年来只得她一个孩子,在府里也并不算受宠,如今她来了这里,还不知道姨娘是怎么度日的。 圆荷从萍娘那里回来,就见屋子里祝春时坐在罗汉床上,对着岳姨娘做的衣裳无声掉泪,忙把东西搁在旁边,急匆匆走上前来抽出汗巾子给人拭泪。 “姑娘——”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祝春时笑笑,“再让萍娘赶制两身小孩的衣裳,好拿回去给二嫂,顺便从我带来的箱子里挑些成色好的宝石珍珠,至于缎子就不必了,京城里多得是,其余的礼也不能轻了,和大姐姐三嫂一样。” “姑娘和二奶奶才是正经姑嫂,一样的礼会不会?” “这有什么?”祝春时垂眸,手指重新落在衣裳上摸了两下,“大姐和三嫂都生了孩子,曹嬷嬷回去的时候只怕满月都过了,二嫂才刚有孕,若是就超过了,才更不好。” 圆荷明白过后,低声应了,她见祝春时情绪始终不高,平日里最会讨巧的春容巧莺她们又不在屋子里,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怎么逗人开心,最后没了辙,吐出来一句。 “姑娘可别再伤心了,否则我就往前面找姑爷去,让姑爷来劝您。” 祝春时抬眸,似嗔似怒的瞪了她一眼,“越发没规矩了,还知道拿人来压我。你也去后边吧,问问京城里的情况,让我自己待会儿就好。” 圆荷有些担心她,因此不是很愿意离开,但拗不过祝春时主意已定,况且她也的确有些话想问问那些婆子,所以略说了两句,就出门往后头去了。 两日后便到了秋社,俞逖一大早带着县衙里的人和商户往城郊农田那边去,祝春时则在不远处的庄子里宴客。 其中陈太太神色略有些憔悴,看见祝春时后更是连面子都不愿意做,敷衍的行了礼就起身走到一边。 楼太太几人则是眉眼带笑的过来攀谈了几句,其余商户大抵也看清楚了如今已经不是他们把持县城一手遮天的时候,远安县里外都是俞逖说了算,因此对着祝春时个个都好声好气的,哪怕是素来轻视他人的吴太太也得硬着头皮过来应酬两句。 祝春时也不乐意在这些事上和他们纠缠,一笑置之也就过去了。 她往陈太太的身后看了眼,一身锦衣打扮的怜姐儿对上她的视线,忙不迭的低了头,随后和陈太太轻声说了两句,就往她这边过来。 吴太太面色带讥,“这不是陈家表姑娘吗,今日居然也来了,可真是出乎意料啊。” 祝春时瞧了眼吴太太,只觉得她这个人不太好评说,一视同仁的看不起人爱嘲讽。 怜姐儿涨红了脸,“那日的事,虽说是被奸人蒙蔽,但还是多亏了夫人说情,才让我得以出来,多谢夫人大恩。” 祝春时不动声色的收下了这句道谢,只是却也没给怜姐儿什么好脸色,淡淡嗯了声就转身和旁边的人说起话来。 吴太太又看了怜姐儿两眼,用团扇在鼻子下面扇了两下,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轻蔑,“什么味道,闻起来不舒服,陈姑娘还是快回去跟着你姑姑吧。” 怜姐儿抬头看了她一眼,泪盈于睫。 吴太太却是冷哼一声,她最厌这种做派,将头一扭,也和旁边的夫人说起话来,只是话里话外都不大中听。 怜姐儿只得委屈的回到陈太太身边,然而这段时间以来,陈太太因为家中的事情也不大顺心,看着怜姐儿哪哪都不满意,偏偏万老爷还要固执的留下她,若非府中到处都是她的人,她都要怀疑万老爷将人收用了。 一行人略说了半晌话后入席,祝春时自然在上座,其余人按着身份高低关系远近分置坐席。 大约说说笑笑了半个时辰,就有随从来报俞逖那边结束了正往宴会这边过来。 “泻露,圆荷,你们两个去前面瞧瞧有没有疏漏,别误了大人的事。” 说罢,她又看向左边的陈太太,笑道:“说起来,我当日刚来远安不久,陈太太就在家中宴请我,言语之中也在处处提点,实在是帮了我很多忙。” 陈太太听着这口不对心的话,心里恨得不行,捏着酒杯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她一共做了两次宴会,次次都在往俞逖身边塞人,如今对方虽然没有明说,但也足够她警醒。 “夫人客气了,原就是我的分内之事。”她说完,朝着旁边的婆子使了眼色,那婆子立即会意下去了。 “太太,我有些不舒服,想去更衣。”怜姐儿便在这时候突然说话。 陈太太横了她一眼,在祝春时看过来之前,到底还是点了头让她出去。 怜姐儿低着头从席中匆匆离开。 祝春时身边的春容也在此时捂着肚子悄然下去了。 “周家的那个姑娘,听说是住在县衙?”楼太太喝了口茶,仿佛无意的提到这件事。 祝春时含笑,“正是,她年纪还小,总不能继续流浪,无论案子的真相如何,她都是远安百姓。” 陈太太手指一颤,强笑道:“夫人心善,那姑娘也是命不好,小小年纪就遭遇了这么多,如今能遇着夫人,也是否极泰来了。” “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帮不了她什么,为今还是希望当年的事情能早日查个水落石出,谁黑谁白大家心里也都有个数。” 这话一落,在场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陈太太,当初和周家仇怨的可就他们家,若非因为那桩生意,后面也不至于扯出什么勾结匪盗谋财害命的内幕。实际上这话大家都不太相信,周家已经是远安的大商户,攒下来的家财几辈子都花不完,何必要铤而走险去做这些事。 但当时乃是蔡泰在任,他们也只能听之任之,想着总不过是抄家流放罢了,没成想最后居然都死了,只留下这么个不足十岁的丫头来。 祝春时只做没看见大家的眼神变化,举杯笑道:“今日秋社,乃是祭五谷丰登的好日子,不必说这些事惹得大家都不开心。我敬各位一杯。” 众人纷纷应是,举杯饮了这盏酒。 院中气氛一时和睦,也有人开始说笑起来,祝春时便和庞太太随意攀谈了两句,提到荆州府这边的特产土仪,以及市井间的几件小趣事。 “还是俞大人来了后,咱们县里才好了起来,从前哪里有这些闲心去打听。”庞太太笑着恭维道。 祝春时未置一词,从前苦的也是普通百姓,何曾苦到这些商户了,这种话听听也就罢了。 “夫人,不好了——”宴会正酣时,春容突然急匆匆跑进来,犹如油锅里溅了水,登时引来注意。 祝春时皱眉,“何事如此惊慌,你慢慢说。” “前边,”春容大喘气,绿浓忙上前帮她拍了拍胸口,“前边大人那儿,出事了,宴上闹起来了。” “什么?!” 众人哗然,都看向祝春时。 祝春时听见这话也坐不住了,忙从位子上起身,几步走到春容跟前,“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随后又看向身边的商户太太们,“诸位,我们也去前面看看吧,免得闹出乱子来。” 春容一面领路一面说话,她原本是有些不舒服想去休息,歇了会儿后觉得有所好转就准备继续过来伺候,不料走到仪门就听见那边喧哗起来,说是什么有辱斯文毫无廉耻等等,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清楚,只是连江跑来让她赶紧来告诉夫人一声。 陈太太心里狂跳,她抬手按着胸口,举目四望,才发现怜姐儿下去更衣后居然半日都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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