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回忆（4）

在刚好一年前 一家精心装修的咖啡厅里，男孩和女人面对面坐在靠窗的位置，他们面对面，却有些沉默。 留着大黑胡子的老板缓缓的转动着手磨咖啡机的把手，哼着莫名的小调，穿着白色长裙的年轻姑娘正专心演奏着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她的手指随着旋律起舞，在黑白的琴键上浮动。 愉悦的周末却伴着意外沉重的音乐，让人懒塌塌的提不起性质。 空气里弥漫咖啡豆的香气，独特而且迷人。 “一杯拿铁，一份松饼多糖浆他的话，黑咖啡” 女人挥了挥手，对着桌子上的菜单上随便指了两下，站在桌子旁边的服务员用铅笔记下，随即带着营业微笑，很日本的微微鞠了一躬，拿着菜单离开了。 她很自作主张的就把男孩那杯给点了，但她猜男孩肯定爱喝这个道理吗，没有，反正小孩子的话说他喜欢糖之类的准没错。 但男孩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直捧着下巴，望着玻璃窗外的行人发呆。 “所以这部电影怎么样？” “啊我觉得一般” 男孩依旧望着窗外，像是死死盯着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一样。 “一般？” “嗯不过，有点意外” “意外什么？” “意外的挺一般” “你个臭小鬼装什么深沉呢” 女人用手指狠狠地弹了一下男孩的脑门，男孩终于回过神来，有点人的模样，才把手收回去，爽朗的笑了笑。 她有点像是终于看着最窝囊的小弟发迹的大姐头，只不过这里没有她的小弟，她也不是大姐头。 “好痛啊” 男孩连忙护着自己的脑袋。 “请不要这样” “突如其来的敬语” “没办法，标准日本语上就是这么教的” “哦我知道，就像要学中国话的话，总是要先学着说‘请’和‘您’一样就像固定流程？” 阿姨打趣的看着男生。 “所以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一切都很好啊，世界和平，今天还是个有太阳的大晴天啊，谢谢” 店员小姐端过来他们点的咖啡和松饼，礼貌的一鞠躬。 “当个闷葫芦可没意思哦，准高中生” 阿姨把那杯黑咖啡推到男孩面前，然后打开糖罐，挖了一大勺糖倒到咖啡里。 “结果没下” “你肯定能考上” “我自己都不确定” “你现在整个人都在发黑诶” “有吗” 男人看着黑乎乎的咖啡，有点发愁，拿着小勺轻轻地搅了搅咖啡。 难道自己真的确实是瞒不住秘密的那一种类型？想点啥就往脸上写？好吧，自己知道，其实是自己对阿姨完全没辙她说什么，自己不敢不听，只能完全照做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 有时候人要自我认清，该认怂时就认怂 “妈妈要结婚了” “哦” 女人抿了一口咖啡，拿铁加糖可能有点甜的掉牙，她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他们成了啊什么时候？” “下个月初” “眼看着自己的妈妈嫁给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陌生的男人嗯难道你恋母？” “没有哦” “那就是禁断的” “也没有只是我也不知道” 阿姨偶尔也会这么脱线啊 李申生长呼了一口气。 “只是那个男人他太完美了完美到像个哪里来的英伦绅士” “他要是多少废物一点就好了沾点符合他年纪的恶习，例如小钢珠，酗酒之类的，那我就能挺着胸说，妈妈的选择是错的，她做的不对，她不应该嫁给陌生的男人来但他太完美了，完美到等同于直接站在我的面前，拍着胸脯和我讲，别想了，你妈跟着我，绝对会超级幸福真是可恶一点让人指责的点都没有” 咖啡厅的空调有点冷，冻得他的手有点发僵，他用力搓了搓手，试图让手指暖和一点。 “就和在女儿婚假之夜的的父亲总会尊坐在角落里喝闷酒一样这不是单纯在耍脾气吗” 阿姨扶着下巴，笑嘻嘻的看着李申生左右烦恼的样子 “有吗好吧，我承认，我在为自己内心的那点私欲耍性子，但” “有时候你不高兴也不好用，大家都开心就是比你一个人不高兴要划算，只要周围的人都还是人，即使你是恶魔你也要装得比人还像人唉，妈妈的幸福为大” 咖啡厅里钢琴声戛然诶之，随着最后一个大调落下，女孩的手指轻轻拂过琴键，从座椅上站起，就如同路德维希凡贝多芬为了心爱的姑娘演奏了一首的‘月光’，她轻轻捻起白裙，微微弯身，伴着淡雅的微笑，好似欧洲古堡中的公主，朝着顾客们行礼。 顾客们纷纷起立，献上掌声，为了这身居雅阁的姑娘，但女孩最后一个大调其实弹错了，而且错的离谱，但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这种小事。 只有李申生和相川真央，坐在座位上，有点不合群的一言不发 “对了我们干杯怎么样” 女人打了一个帅气的响指。 “为什么？” “仪式感？反正差不多啦” “要说点什么吗？祝贺语什么的” “啊那就世界和平？” “不错啊，那就世界和平！” “来！” 女人向前高举咖啡杯，看着眼前的男孩没什么兴致，又站起来一把拉起男孩的手。 “啊！” “为了世界和平” 男孩倒是有些衰衰的，手里捧的像是一杯八二年的陈酱油，有气无力的举起咖啡杯。 “世界和平！ “噔” 杯子与杯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男人看着自己杯子里的咖啡自己脸的倒影。 和平吗到底在哪里啊为什么总是像乌云里太阳一样看不见 鼻子突然有点酸酸的，他立马转过头，背对着女人，面对着窗户，他不想让女人看到自己这幅样子，太逊了，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即使断条腿，都会努力地去倒挂金钩。 太阳突然被云层遮住，天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你知道吗，阿姨，一个家徒四壁的老乞丐，你要是骂他两句，他会笑着挠挠屁股，但你要是抢走他屋里最后一根扫帚，他准找你拼命” “别哭” “我没哭” “那好吧”女人摸了摸男孩的头“你妈妈不会忘记你的爸爸的，也不会忘记你的” 这次男孩没有抗拒，只是低着头，像个迷路的哈巴狗。 “谢谢” 男生有点不好意思，脸通红，腼腆的挤出一句话。 “笨蛋” 女人温柔的笑了笑。 这时候，阿姨他曾经像是班上的纪律委员，那个纪律委员总会带着死板的厚框眼镜，扎着高马尾，然后拿着一本校规，然后指着自己的脑袋，骂着不成器的自己。 她是那时候唯一愿意和自己这个转校生聊天的人，她天天一副严厉的样子，她又有点傲，轻易不低头，所以在班里没人待见她。 某种程度，她们像是一类人，孤独的坐在角落，孤独的看着世间浮华的可怜虫。 不过班上的纪律绝对这样不会宠溺的摸着他的头。 “还记得吗电影里，女主角的莉香拼了命拿大衣遮着自己的脸，不愿意让电车上的迷迷糊糊要睡着的直人看见自己的脸” 看着男孩终于打起精神来，女人收回了手，突然说起了刚刚看完的电影的情节 “记得她怕自己沦落为一个风俗街的站街女郎的事情被男主直人知道，所以只是站在站台的后方，远远地看着” “七月的樱花随风飘落，他们坐上了不同方向的火车，从此成为彼此的过客” 女人念起了电影结束时的结束语。 “坏掉的萝卜是不愿意让赛马吃的，因为那会让明天要决赛的赛马吃坏肚子一边跑一边喷粪所以索性里的远远的，不让赛马吃掉” “有时候，即使互相喜欢也不一定会让双方顺利的在一起的，这只是老天爷常爱开的玩笑这个世界上悲太多了，欢太少，所以人们老要赞颂太阳，因为他明天会不会升起来还要看他脾气” “那就去他妈的太阳！反正我想要和阿姨在一起永远！” 男孩少有的说大话，而且说的这么硬气。 “嗯保留” 女人沉思了一会说 “保留？” “这句话保留你真正需要给到某人的时候，不然就不好使了” “好” 李申生明显没听明白阿姨的意思，但他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吃吗？” 阿姨熟练地用餐刀切下来一块松饼，用叉子递到他的嘴边。 “吃！” “嗯好吃！” 松饼软乎乎，满是鸡蛋和牛奶的香气，而且很甜而且 自己被阿姨喂了 少年傻乎乎的笑了笑。 “好吃就都给你了唉，不懂中年人的身材管理的困难” 阿姨把那一盘子没怎么动的松饼递了过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申生拿着叉子大口大口的吃着，他活像个没吃过饭的饿死鬼，一片一片的松饼被他风卷残云的塞进嘴里，他连点文雅的吃相都没有，单纯的填饱肚子。 他今天忙着办搬新家，老妈工作忙，搬家的这破事就交给自己了，得亏现在是春假，不然自己绝对会忙死。而且现在自己连口饭都来得及吃，就被阿姨的信息叫过来。 唉为什么这么忙碌呢自己明明只是个等待下发成绩的可怜中考生，这个时候自己不该躺在家里做心理建设吗 “对了，你和小惠在那之后聊过吗？” “没有” 那个时候应该不算 他自动在脑子里忽略了小惠和他在医院里那段危险的发言。 李申生有点心惊，决定把这件事吞到肚子里烂掉。 “总觉得和一个人妻的孩子聊天罪恶感很深就好像贴着脸告诉她，你知道吗，有一个坏男人舔着脸的追求你的妈妈，破坏了你原本家庭的幸福，然后那个坏男人现在正在舔着脸找她聊天求认同” “幸福已经没有那种东西，不是和你说过吗，那个男人也要结婚了” “你们离婚了？” “嗯前几天就签字了” “那小惠知道吗” “知道我从民政局里签完字出第一个告诉的就是她” “她应该会不开心” 好像是松饼吃多了，他现在没吃一口都感觉上面的糖浆都腻的爆炸。 他拿叉子戳了戳剩下不多的松饼。 “会啊”阿姨两只手合在一起，托着自己的下巴 “但，我不想也瞒不住她，而且，她需要知道一个结果，即使那个傻逼的结果会伤害她好吧，创造那个傻逼结果的，正是我们这两个不负责任的俩傻子” “两个大傻逼在这里开了一场大玩笑伤害了她唉，一个孩子伤害大人很难，但一个大人随便说句什么，就能把一个孩子的世界毁掉因为在孩子眼里，大人的那部分比整个世界都大” “但她是个很坚强的人” “是啊太坚强了” “所以我希望你和她多聊聊那孩子总是憋着话，但我总觉得她爱和你讲话可能你们是同龄人？” “有吗那我试试” 放在咖啡店大厅一侧的钟表发出沉闷燥人的响声，。 天开始黑了，走进这家街巷角落咖啡厅里的人也开始多了，平价咖啡厅总比那些打着高端牌子的咖啡厅更热闹些，这里的拿铁都比一般的咖啡店便宜五百日元，主妇们交谈着孩子们的屁事，女学生谈论着你侬我侬的混蛋青春，男人们则是拍着膀子互相猛吹牛逼，大家都在讨论着平凡到有些无聊的日常，当然，这也是日常。 李申生靠坐在座椅上，侧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其实这样别有一番乐趣，有股俯览人间的品味，享受孤独的味道好吧，只是单纯的有点无聊。 白裙女子合上了自己老搭档钢琴的盖板，扶着自己裙子的下沿，缓缓的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她总是透着一丝微笑，举止投足文雅的像个教堂壁画上的圣母玛利亚。 她下班了 当然，圣母绝对不会在这里弹钢琴，也不会笑着从老板的手里接过装着日元的信封，她也只不过是一个想要赚零花钱的学生圣母，只是长得像 她突然满脸笑容的同时朝着一块走进咖啡厅的两个男人热情的打起招呼。 “你猜哪个是那个是她的相好？” 阿姨突然说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猜猜” 李申生看着那两个男人，一个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头发看着毛躁躁的，衣服的搭配胳膊肘底下还夹着几本理科的书，浑身没什么肌肉，明显的安静书呆子类型，另一个皮肤有点黑，穿运动用短裤和短袖，他长得更高，伴着爽朗的笑容和精心吹剪烫后头发，身上肌肉块状的都能夹死人，两个人简直天差地别，站在一起都显得怪异无比的那种。 但他们两个就站在都很平常的在和那么女生聊天，只不过文静男明显话少一点，表情也更凝重一些。 “那就安静一点的那个？” “原因？” “猜个不寻常的答案，虽然我觉得是那个运动小子现在这种混小子加运动人设，和潮流风潮一样，呆在那里都吸引女孩，书呆子，亚撒西（温柔），只有在恋爱喜剧的t0，现实中铁版本弃子” 那个女孩一把拥入了那个黑皮男孩的怀里，羞答答地捅了捅男孩的腰，男孩顺势拦着女孩细细的腰，顺势亲了一口女孩漂亮的脸蛋，书呆子愣了愣，看了一眼女孩幸福的样子，就害怕似的把头撇了过去。 书呆子的眼镜在转身的时候掉地上，他俯下身子，像个瞎子一样，在地上摸了摸去，才摸到自己那副厚厚的眼镜。 那两人还在腻歪，完全没注意那个男孩在地上扭动的像个蛆似的1。 “你看” 李申生撇了撇手，像个揭示出 “唉悲惨的少年啊” 阿姨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说 “爱这玩意真的很玄幻” “少年啊，你真的是喜欢我吗喜欢我这个生过孩子还离过婚的老阿姨” “喜欢啊” “为什么？” “理由因为阿姨就是阿姨，无论加上什么前缀都是阿姨而且我依旧很喜欢” “打个比方？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有多喜欢我啊” “那就地球和月球，因为他们在引力的作用永远在一起，只要他们存在，就能永远互相吸引着怎么样” 稍微有些土啊 男人一说出来就有一点后悔 “诶，才这么多吗我还以为是土星和土卫十七的关系呢” “诶” “嗯不过原谅你了”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女人突然把拿铁咖啡一饮而尽 “要是哪一天我陪不了你答应我一件事” “彻底忘了我，然后爱上一个新的女人吧” 然后那之后的第二天，阿姨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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