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淡着的花香,险些消失,可似乎心里记住,也就不会迷失。匆匆,又匆匆,跑变成遁行,站在一座石桥上,花香飘起的地方。落下去,静静的桥下,溪流睡着了,半睡半醒的荷花,只是苍白。手慢慢地贴近。
“好凉。”听到。手捂住它,两只手一起。
打嗝声,酒意又上来了。荷花不动,荷花仿佛一直动着,颤抖着,分不清了。猛地甩甩头,小蛮也跟着甩,小眼睛眨下眨下。
酒意越发上来了,眼前忽然一黑,做梦了,幽深的梦。什么也看不见,幽香却很清楚,就在面前。
“你是含香树吗?”李柱子轻轻问道。没有答话,幽香散去,一缕都不剩。
“唧——”小蛮在叫,李柱子还在猛甩头,可眼里的黑,一直在。好不容易又看见,荷花却不见了。
“小蛮,你见到荷花了吗?”桥下只剩下一圈水纹,扩张,消散。唧唧,小蛮点头。
“后来,荷花动了?”小蛮又点头。
“荷花去哪了?”小蛮摇头,她也没看清。
正在疑惑,石桥对面传来闹语,似是打斗。也就不再想,落到荷花池对岸,有五六个大汉,树丛中翻找着,好像有什么东西。
“啾——”短促的,吃痛的一声。
“在这里,在这里。”
“抓到了。”听到笑声。
“这小东西,动作来得真快。”
李柱子也看清了,一只小小狐狸,通体荼白,还在惊叫。噗达,后腿那里滴下来一滴血,噗,落在青草上,咝咝,顺着草往下,又在土里沙儿渗着。
喝醉了,耳朵好清晰。正这样想,人已经走过去。
“小兄弟是叶落门的修士?”大汉众人看过来,低语之声,才一人说道。
点着头,冲他们作揖,从瓷瓶中拿出两粒白色丹丸,问道:“众位小哥,我可以用丹药换它吗?”
“好,好!”声音有些激动,修士的话,本不可能违背,更何况还是这样珍贵的丹药,真是出门遇贵人了,心想着。也有模有样地作揖,才离去。
刺啦,撕下粗布条的声音,和方才割开皮肉,还沾着血颤动不止的树刺,颇为相似。惊恐不再,不动,也不作声,跌打药敷在伤口上,跟血渗进青泥一样地痛,可是静静伏在李柱子的怀里。
夜深的小城外,没有灯火,只有冷月作陪。黑漆漆的草地,小白狐还是一动不动,抬头看着李柱子。小蛮蹦下去,唧语不断,还不忘一番手势连同左右蹦跳,眸光没有动,只是映起月下的人影。
“快回去吧,别被抓住了。”说话的这一刻,月华尤静,像是定住了。终于有所反应,仿佛听懂了,点点头,脑袋贴过来,碰到了粗衣裳,转过去,低下它一直地走。不能停,不能回头,一旦这样,离去的决心会犹豫。
“小蛮,它也是灵兽吗?”露出疑惑。唧叫一声,小眼睛中也是这种惊奇,摇着小脑袋。
“我们走吧。”笑起来,不再去想,转身回去。唧唧,小蛮回归肩上。才跨住半步,忽然回头,看着不远处的一棵古松。只有风带起的沙沙声,没别的。人影消失。
不远处,草丛中,月还是映在眸中,身影也还在,清眸流盼,小小白狐。
“难道,那个叶落门的弟子发现我们了?”过了一会儿,古松那里有人道。
“怎么可能,我们的隐匿术何时被人识破过!”另一人道。
“那倒是。”多虑了。
寂静了一会儿,声响又起:“都在这一带找了一年了,鬼影都没有,更别说是戾气了,会不会是大师兄弄错了?”
“不可能,大师兄何等人物,别瞎猜!”
“自然不会错,我不过随便说说。”至此话断,忽现两道黑影,只往西边遁行。
另一处,还是去年的那块大青岩,老青苔已经干了,新的青苔又长出来。腊八还是靠在原来的地方,老乞丐也是。
“这个小娃娃不错,跟洒家一样聪明。”腊八笑起来。
老乞丐也不回头看,他可以想象到腊八此刻的样子,听他道:“热闹的山坡,多来了一只小白狐。”
腊八还是在笑,他看了看远处的草丛方向:“一股子老白条的味道。”两只手用力往后伸,垫在了大光头下,又道:“大老远从莽苍山过来,有心了。”
老乞丐嘿嘿一笑,被腊八听到,白踹了他一脚。老乞丐回头道:“出家人管这些作甚?”
腊八不同意,喝道:“出家人也可有情!”
“可你没有!”一点情面也不留。
“洒家要不是打小生在寺里,兴许也有。”双目所有的光芒扎进今晚的月色。
“出家人不打诳语。死结给你算过一卦,命中无桃花。”
“呸!那个骗人的道士,那回第一次下山,还用鬼话骗了洒家一坛子酒,一只烧鸡。”想起了往事,一脸气愤的腊八。
老乞丐也笑,道:“后来,你不是结结实实打了他一顿了。几百年前的事了,还不肯忘。”
捏起双拳,大喝了一声,道:“不能忘!还骗洒家说空山有好酒喝,结果洒家跑去一看,只有一座破庙,洒家还在那诵了一年的经!”
只说着,腊八捶打起地面,阵阵作响。老乞丐又笑道:“那一回,你不是把死结吊大槐树上,一直吊了三天,你就坐在树下喝酒吃肉,我们几个的薄面都不给。”
“哈,哈——”腊八终于笑起来,一脸痛快。
老乞丐最后看了眼今晚的月亮,跳起来,往山道上走去,传来他的话语:“走,腊八,上路了。”
腊八还在笑,大麻鞋往地上一震,整个人飞起来,飞得老高。他落下来,笑道:“还有一回,你不知道,洒家跟独眼瞎把死道士扒光了扔赤衍湖里,还守在上面,不让他出来。那一回也痛快。”
“什么缘由?”老乞丐继续走。
腊八一笑:“他咒洒家和独眼瞎命短!”
“那是该打。”
“哈——”又在回响。
走了一段,腊八仰头看月亮,道:“叫花子,再去哪喝酒?”
叫花子好像成了瞎子,双眼闭着,只是赶路:“上回那个瘦和尚的竹叶青,我闻着不错。”
“呦——”腊八看过来,大黑痣也在笑。可叫花子好像有所意料,一直闭着眼睛,腊八道:“终于想回去了?”
“只是喝酒。”叫花子答。
“哈——”腊八又笑,这个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过了几日,大镜湖南边一带,成百上千的难民跪拜不起。
“多谢仙人!”一位妇人哭泣道。
“仙人真是菩萨心肠。”老妇人也哭道。
李玉儿也哭了,七玄山一行人,外加孙火,双手合十,才尽数离去。他们又落在最后了。师父给的丹药也都散尽了。
每逢瘟疫,总这样生灵涂炭,尸横遍野。这个时候,修道是个美好的存在。
“走了。”倒数第二走的,催了催最后剩下的那道,“师弟。”原来江仁明也会叫显峰一声师弟,且是如此温和。
“大男儿不落泪。”又温和地说上一句。
“我没有!”斩钉截铁般的声音,还有冷冷走过去的一道冰冷的身影。
“还犟。”一下子从倒数第二成了彻底的尾末,江仁明反而陶醉其中,深深嗅了一口,才默然离开。
说到默然,的确如此,被远远地落下,剩着。无人惦念,记起。
北边一些,更北。大镜湖北,灾民被拒城外,流离失所。路过一个大和尚和一个叫花子,叫花子的模样和灾民所差无几。这两人倒是奇怪,大和尚不念经,反而叫花子躺在地上念起不知名的经文。大和尚呢,就在土路上架起大锅,煮起腊八粥。
灾民们饿了好几天了,哪管是什么粥,可大和尚说了,每人只能喝一口。有人去抢,可大和尚只喝了一声,天地乱晃,再没人敢动。
只喝一口粥,大伙儿就醉了,睡了一天一夜,城墙上守卫的官兵还以为发生了大变故。第二天,大伙儿都醒了,好饱好饱,而且,瘟疫也都消失了。
原来那个大和尚是活佛在世,众人跪着,就这样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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