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萧晏辞应声,黑暗的马车中,二人的目光依旧相接,谁都没挪开。 不约而同的,眼底浮上淡淡的探究,隐匿在黑暗中,没被对方察觉。 “好。”许久,萧晏辞再次启唇,把她揽进怀里,吻了吻她的头顶。 这日夜里,萧晏辞做了噩梦。 他回到了前世那个大雪天,他的囚服上面布满鞭痕,破破烂烂。 那是入狱的第三日,玉竹等人杀死诏狱中的守卫,将他劫出来。 “爷,晏王府已经被抄了,属下安排的马车就在城外候着,咱们先逃……总有一天卷土重来!” 几日水米未进,他嘴唇干裂,嗓子干得说不出话。 他艰难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只是问:“她呢?” 玉影牵马过来,闻言急道:“主子爷,这都什么时候了!保命要紧!” 如今只是削去爵位,可免不了严刑拷打的审问。他在诏狱里坐以待毙,不出几日,外头的萧南就会小事化大,置他于死地。 这几年明争暗斗,他们二人积怨已深。 苏家被构陷通敌,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便萧南护着,苏年年也难以保全,更何况萧南…… 再说,这几个随从明知道他最在意什么,若她安全,玉影不会是这样的回答。 萧晏辞抿抿唇:“她还活着吗?” 玉影急了,跟玉竹对视一眼,驾着萧晏辞上马,猛地一拍马屁股,马疾驰而去。 良驹机敏认路,驾着萧晏辞往来时的路上跑。 路上,他听见了周围百姓议论她的名字。 萧晏辞马术了得,闻言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硬是这转变了方向,朝着她们说的地方狂奔。 城门外,他一眼就看见城楼上依偎着的二人。 萧南,另一个却不是苏年年,而是苏年年的庶妹。 二人口中侮辱的言语越来越难听。 他从没想过,他一厢情愿,摆了满屋子的她的画卷,居然有一天会被公之于众,成为她的负担。 很快,他看见了雪地中躺着的奄奄一息的女子。 萧晏辞心中钝痛,跌下马,毫不犹豫地将她抱进怀里,想要查看她伤了哪里,不知是不是扯到了何处,她的表情愈发痛苦。 “你怎么来了。” 她蓦地吐出一口鲜血,将他囚服染得更加鲜红。 “为什么,为什么出卖我?” 鲜血映红他的眼底,他颤抖着伸出手,拭去她唇边的血迹。 苏年年无力地弯唇,似乎想说什么,又闭上嘴,极小幅度地摇摇头。 “就应该早些把你捆在我身边,无论如何不让你嫁给他。” 她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片刻就失了最后一丝力气。 怀中的人了无生息,他心中一片苍凉。 城门上站满了弓箭手,萧南一声令下,数支锐利的箭朝他破空而来。 他察觉了。 可他盯着怀里少女安静的睡颜,挪不开眼,也舍不得放手。 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带她的失身一起离开了。 他走了,连她的尸身也得不到。 她的肉身被弃在此处,会被不长眼的箭矢刺中,千疮百孔。 不行。 不过须臾,他就做了决定。 护着她。 他背对着城门,转了个角度,用身体把她的肉身遮挡得严严实实。 万箭穿心之痛,不及失去她的万分之一。 意识骤然清明,帐内,萧晏辞猛然睁开双眼。 苏年年蜷缩着,依偎在他怀里,长睫垂着,安安静静,美好得不像话。似乎察觉什么,蹭着他胸膛往里拱了拱。 萧晏辞低头凝着她,紧绷的身体松了几分。 他深呼吸一口,重新闭上眼睛。这回,脑海中一切越来越清晰,再没了睡意。 待怀中温软睡得熟了,萧晏辞起身,披了外衫,拉门走到院中。 “爷?” 萧晏辞看了玉竹一眼,没说话,往书房走。 玉竹默默跟上,往他身上加了大氅。 “奸细抓到了吗?”萧晏辞在长案前盘膝而坐,闭眼揉了揉眉心。 “爷,据属下近期勘察,叛徒就在手下这群人里,还是对晏王府和您都很熟悉的人。”玉竹打量着萧晏辞的脸色,补充,“甚至对您的手段也熟悉,若不在您身边跟个是年,绝不可能对晏王府掌握到这个程度。” 萧晏辞舒了口气,这才睁开眼。 玉竹能看出的东西,他自然也能看出来,但他怕,这一世,再受主观情感的影响,导致他的判断出现偏差。 年之久,自然不可能是苏年年。 “继续盯着。”萧晏辞淡声道。 几个月前,他们陷害萧南的行动被人泄露,虽然没造成实际损失,叛徒却像不知何时爆炸的炸药,一日不揪出来,难以心安。 玉竹颔首,又问:“爷觉得是四皇子的人的可能性有多大?还是说……是六皇子那头?” “七成是前者。”萧晏辞想了想道,“这段时间谨慎些,你多留意。” 在晏王府年往上的,虽然人数不多,却几乎都是他的心腹,拎出来任何一个,萧晏辞都不相信他们会背叛自己。 玉竹应声:“是。” 身边一空,苏年年很快就醒了。 身旁的位置已经凉了,萧晏辞应该走了很久。 可是她记得,他今日不用上朝啊。 苏年年揉揉眼睛,出屋寻人,被告知人在书房,她蹙蹙眉。 萧晏辞醒后就没再睡,眼下有淡淡的黛色,看见她,毫无波澜的脸上勾出笑容。 苏年年走近,直接张开手窝近他怀里。 “抱抱。” 声音温软,带着刚睡醒的惺忪,萧晏辞下意识收紧手臂,凤眸垂下。 他不主动说话,苏年年敏锐地察觉,半是试探地说:“要是你还做噩梦的话,就把安神香重新燃起来吧。” 萧晏辞常年做噩梦,屋子里要点特制的安神香才能入睡,这症状自从榻上多了苏年年后,有明显好转。 抱着她莫名安心些。 可倘若她成了噩梦的主角呢? 萧晏辞腾出手,在她头顶揉了下,扶住她的后颈,胯往前送了送,让她感受自己晨间的蓬勃。 “年年,体力消耗尽了,自然睡得熟了。” 苏年年:“……” 她真是多余问啊。 衣衫散乱间,她忽然在想。 书房这样的严肃的场合,被他这么放肆地使用,他以后处理公务的时候,真的能做到心无旁骛吗? 她不信! 意乱情迷间,她感受到后颈上他落下的吻。 “年年,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苏年年不信。 后来,萧晏辞竟然直接把处理公务的小案搬进屋中。 一搬进屋中,在有床榻的地方,他更容易分神了。 至于他那句突兀的话,苏年年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她只记得被撞得七零八落时,自己口不择言的回应。 说了很多,中心思想只有三个字——她也是。 “见过王妃。” 苏年年回神,抬眼看见玉泽。 萧晏辞身边四个人,两男两女,以前她没见过玉泽,入府后相处的机会不多,但苏年年对她印象不错。 对上玉泽真挚的笑容,苏年年颔首,回以一个笑,抬脚错过她。 只是二人错开的瞬间,苏年年眉心微蹙。 余光里,她敏锐地捕捉到玉泽的神情变化。 她心里有点不舒服,回院后问念桃。 念桃眨眨眼,态度十分中肯:“小姐,她对您笑了不就得了吗?至于消不消失……人也不可能整天都是在笑的啊。” 苏年年摇头,不太认同。 “可若不是真的开朗的性子,我与她也不相熟,她不想笑不笑不就得了吗?” 表里不一的人太过可怕,上一个笑脸迎人,背地耍阴招的还是萧南。 念桃认真地想了想,摇头:“小姐,你从小就是苏府嫡小姐,当然不明白,看见主子,特别是不熟悉的主子,最好是笑着的。想不想笑也要笑。 那日我上街,还听一个丫头说,被新进府的姨娘的打了,什么也没做错,就因为没笑,那姨娘说她丧着脸,晦气。” 苏年年:“……” 她确实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 但愿是她想多了。 晚上,苏年年又想起这事。 她趴在榻上,双手托腮看着榻边小案办公的萧晏辞,拐了个弯儿问: “王爷,玉泽原本是近身伺候的,你为什么把她调走?” 萧晏辞翻书页的手一顿,掀眼看她,少女一双乌黑的眸晶亮,直勾勾看着他。 “想知道?” “你不想说?”苏年年学他反问。 “不是。”萧晏辞抿抿唇,想了想,还是觉得上榻抱着她说更合理些。 他索性灭了灯,上榻将她环在怀里,待二人都找到舒适的姿势,萧晏辞才开口。 “因为她喜欢上了我。” 苏年年从他怀里抬起头,在暗中看着他:“展开讲讲。” “杀手动情是大忌。”萧晏辞说道,“王府上下所有人都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你喜欢萧南的事也不是秘密。她藏了很久,有一回我受伤她照顾我,就跟我说了。” 除了喜欢他,还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萧晏辞一心只想着苏年年,记不太清,从此之后近身伺候的变成了玉竹和玉影。 玉泽开始经常外出。 一离开王府,她就念着办完事赶快回去见萧晏辞,好几次,把事情办的极为敷衍,惹萧晏辞不快。 后来,萧晏辞索性就把她彻底调走了。 幽州,青州,青州……差事接连不断,久而久之,磨灭了她的期待,和不该有的想法。 “所以你大婚后,才放心她留下?”苏年年问。 “不全是。”萧晏辞手开始不老实,“有人帮她求情。” 他身体的重量压上来,苏年年习以为常,继续沉浸在自己的猜测里。 玉泽跟玉竹几人一起跟着萧晏辞,情谊不浅。 听完萧晏辞讲的,苏年年大概能理解玉泽对自己的情感了。 其实不仅今日,前一段时间遇见玉泽,她也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相信直觉果然没错。 蓦地,她腰间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男人细密滚烫的吻随后落在耳畔,伴着他逐渐粗重的呼吸: “别分心。” 她给萧南下的蛊,每三个月发作一次。 去年年底,山上的动物数量不够多,秋猎延迟到了今年春天,三月。 天气转暖,身上衣裳都轻薄了。苏年年拿着菜叶,蹲在墙角喂兔子。 “圆圆,你到底怎么了?我记得以前你很能生的啊。” 几个月没动静,她都有些不习惯了,好奇地抱起圆圆看它的肚子。 看了半天没看出端倪,她目光渐渐挪到脚边的黑兔——团团身上。 团团一身毛黑得发亮,圆滚滚的,就是一点都不亲人,菜叶吃没了也不靠近,就在原地站着看。 苏年年:“……” 得,敢情这也是个大爷,等伺候呢。 苏年年将菜叶递上前,倏地,她双眼瞪大,盯着团团的屁股看。 她记得……公兔的屁股上也是有那两个小铃铛啊! 苏年年放下菜叶,连忙抱起团团,看清后,风中凌乱了。 “团团,你怎么瘪了啊!”她哀嚎。 哀嚎过后,她想起来,王府里这对兔子,好像象征着他们俩来着! 她动动唇,没出声,许久叹了口气,放下团团。 萧晏辞做事可真绝啊。 “王妃,再有十日就是春猎了,今年您跟王爷一起去吗?”玉遥问。 苏年年悲痛的目光从团团干瘪的蛋蛋上挪开,点头:“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要准备骑装了,玉竹就让我来问问,想帮你跟王爷做身相似的,看上去就登对。” “有心了。” 苏年年清楚地记得,那年秋猎,所有人手执弓箭,只有萧晏辞一人手持长剑,格格不入。 他说他不会箭术,后来却在军营里握着她的手,一箭击中靶心。 这次呢? 或者她想问,他那次为什么骗她? 然而这句话,苏年年直到后来都没机会问。 与此同时,书房。 “王爷,王妃说会去。”玉竹回禀,迟疑着再次确认,“王爷想好了,真这么做?” 萧晏辞揉了揉眉心,动作略显烦躁。 狭长的眸子里,两种情绪交织,他胸口的位置似乎隐隐作痛。 终于,他抬起眼,“按原计划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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