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与裴砚的心思不谋而合,他眼中的喜色一晃而过,继而便闻一叹:“沁沁。”
楚沁一下子又起了鸡皮疙瘩:“你不要这么叫我!”
“……”裴砚沉肃以对。
“……算了,你说。”她不自在道。
他薄唇轻抿:“我的很多事情,日后我会慢慢讲给你。现下你只要知道,胡大娘子对你的万般针对都是冲着我的,是你不该受的委屈。所以她若待你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
“好。”她点点头。
他探手抚过她的脸颊:“搬家这件事我会尽快办妥,但也没办法太快,总要等我开始出入皇宫后才好说那些由头。在咱们搬出去之前她如果欺负你……”他语中一顿,“我有个馊主意,你随便听听,觉得不妥就算了。”
她听得好奇了:“什么?”
裴砚便往前挪了挪,附在她耳边轻声低语。这副样子直惹得侍立在几步外的清秋清泉都看得好奇,可他说得声音太小,她们一个字都听不见,只看到楚沁的脸上一分分露出惊奇。
等他终于说完,她满目惊奇地推他:“你怎么这么坏?!”
当了一辈子的夫妻,她都不知道他肚子里还藏着这种坏水!
裴砚坦荡道:“这主意我打了好久了,可我一个男的,平日又不愁吃穿,这般演起来不免太假。但你不一样啊,你是个姑娘,弱不禁风也没什么,正好能吓住她。”
楚沁思忖着点点头:“行,我记下了。若她非要那样逼我,我就按你说的试一试。”
裴砚见她答应就笑起来,那笑容里大有几分等着看好戏的意味,与她上辈子熟识的那个一本正经的夫君大相径庭。
她一边觉得他在胡闹,一边又觉得这样胡闹真有意思。
胡大娘子这次的“身体不适”持续了三天,第四天就说没事了,三位儿媳便照常去问安。
过去的三日里刚好有个重阳节,那是要敬老的日子,但因胡大娘子病着,定国公府里并未大办,大家只是去向老夫人卢氏问安,又怕被卢氏嫌弃搅了她的清静,都只磕了个头就各自回去了。
于是这日“重见”胡大娘子,三个做儿媳的自要将重阳的礼数补上,都显得格外殷勤了些,其中以她的亲儿媳苗氏为最。
苗氏不仅送来了重阳贺礼,还专门带了两碟点心奉上。点心是蟹粉的,在深秋这会儿吃着正好,楚沁心下也承认苗氏送这种东西的确是上了心的,只是苗氏若别一边讨好胡大娘子一边不住地瞟她就更好了。
她其实上辈子就觉得苗氏会来事儿又要强,明里暗里总要跟她和于氏争个高下。但那会儿她也想当个好儿媳,就没对苗氏的这种“比试”留意。
现下她已没心思去做那般较量,突然就觉得苗氏这样很没意思——自己爱献殷勤就献呗,一个劲儿地瞟别人是有病啊?谁搭理她了似的。
是以楚沁打从自己将贺礼献上去后就一直没开口,对苗氏不住投来的视线也当没看见。可苗氏却是个不懂得见好就收的人,见她端坐在那里雷打不动得像个雕像,渐渐就不止拿眼光瞟她了,连话里也带了刺:“大好的日子,三弟妹的话倒好像格外少了些。到底是三弟妹年轻,有些事难免不知轻重,我这当嫂嫂的便讨人嫌地提点弟妹两句,弟妹别不爱听。”
楚沁心情复杂,终于看了看她,心平气和道:“我不知嫂嫂要说什么,倒也未见得不爱听。只是嫂嫂既怕自己讨人嫌,就还是别说了……不然万一真的讨人嫌可怎么办?咱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只怕日后徒增不快。”
苗氏一下子噎住了,她属实是没想到楚沁会这么怼她。
可楚沁这话又说得很和气,连神色也很诚挚,端是摆出了一副“我只是怕徒惹嫌隙”的态度,让她连一丁点讥讽的意味也抓不到,也就不好发作。
胡大娘子脸色一沉:“三郎媳妇,你嫂嫂想教一教你,本是为着你好。你莫要仗着三郎如今有了靠山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人家到底还是年长你两岁的。”
楚沁愈发露出讶色:“母亲误会了,儿媳哪有那个意思?若二嫂嫂有心提点,我这个做弟妹的自然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眼下这不是见二嫂嫂心有顾虑才劝了劝?都是一家人,还是和气最紧要了。”
她这番话比前头更坦诚了,可这会儿越坦诚就越气人。胡大娘子与苗氏不由都切了齿,心下皆在想:可真是翅膀硬了。
连于氏的神情都有些复杂,打量着这个状似温柔的弟妹想:她怎么敢的?!
唯独楚沁心里知道,她的确是在惹事。都是裴砚把她带歪了,那日他摆出一副急着看好戏的模样,弄得她也想赶紧寻个契机瞧瞧。
她甚至比他更想看那样的戏,因为他或许本身就是这样的性子,上辈子只是被她压抑住了。但对她来说,那可是和上辈子截然不同的处世方法,这谁能不好奇?
堂屋里因而沉默了两息,楚沁眼看着苗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胡大娘子还是沉得住气一些,脸色复杂了一瞬就缓过来,笑道:“罢了,那你们先回吧。三郎过些日子就要开始进宫当值,三郎媳妇独自操劳睦园的事,我得好好教教她,免得三郎在宫里都不能安心。”
苗氏闻言应了声“诺”便福身告退,美眸从楚沁面上一扫而过,大有些幸灾乐祸。
于氏屏息看看楚沁,不好多说什么,也福身告退。退出房门她没心思跟惹是生非的苗氏同行,脚下就走快了几步,苗氏原本还想和长嫂搭几句话骂一骂楚沁,结果眼皮一抬人都走远了。
堂屋中,胡大娘子起身进屋,示意楚沁也一道进去。接着就着人铺纸研墨,让她抄家规。
楚沁心里本还在反复盘算裴砚给她出的主意到底可不可行、万一她演砸了会不会丢人,被这吩咐一砸,心里就笑了。
这也是和上辈子一样的手段。胡大娘子美其名曰教她管家,然后进了屋就让她抄家规,真追根问底也不能算错,因为要打理内宅的娘子确实是要熟悉家规。
可这家规是让她站着抄的,一抄就是一整天。然后到了傍晚,胡大娘子就会拣里头的规矩考她,答不上来就拿戒尺打她手心。
这若是传出去——当婆母的劳心伤神教了儿媳一天规矩,儿媳还磕磕巴巴答不上来,打几下手心怎么了?就算在学堂里这种学生也得挨打啊!
这就是胡大娘子玩得最炉火纯青的套路。
可胡大娘子的这套本事,用裴砚教她的那个馊主意还真能治住。楚沁暗地里笑坏了,面上只一派沉静地执笔蘸墨抄了起来。
她这样一抄就是一上午,晌午时胡大娘子要她按规矩立在桌边侍膳她也没二话,用完膳就又乖乖地继续抄,只是不时地扫一眼房里的西洋座钟。
裴砚今日照常去学塾了,应该是下午三点半下课。她就在三点时将抄好的东西先捧去了胡大娘子跟前,胡大娘子没想到自己没喊停她就敢先摆出一副要到此为止的架势,眉心不快地皱了皱。但又见她抄得已不少了,便还是接了过来,心下只想能多考她一会儿也没什么不好。
是以楚沁便气定神闲地答起了题,说实在话,在和内宅这点破事打了一辈子交道之后,想让她出错还真不太容易。可她要是不出错不挨打,戏又显得假。
所以楚沁只好勉为其难地偶尔出出错,好歹让旁边崔嬷嬷手里的戒尺也动了动,在她手心里留下了几道青痕紫痕。
于是在三点二十的时候,端方阁里突然乱了。
房里的婢子疾步而出,去请大夫。本候在院子里的清秋清泉脸色一变,迫不及待地往学塾赶。
她们赶到学塾时刚过三点半,课堂里正处于一种“已经下课了,但大家都还没来得及走”的状态。清秋又不知裴砚给楚沁出过什么馊主意,一门心思担心楚沁便也顾不上许多,冲进屋里就喊:“三公子,出事了!胡大娘子……胡大娘子教娘子规矩时不知动了什么刑,娘子晕过去了!”
这话直喊得整个屋里都一静,连带着隔壁的两个课堂都安静了。本在各自收拾书册的一众学生都望过来,满目都含着震惊,裴砚也忙变了颜色,三步并作两步地杀到课堂门口,一把按住清秋的肩:“你说什么?!”
“公子快去看看吧!”清秋是真的快急哭了。在她眼里,楚沁一直身体不错,近来又吃得香睡得好,不该出这种事。
下一瞬,便见裴砚如风一般地窜出去。清秋与清泉一路跑来已经气喘吁吁,这会儿却也不敢耽搁,连忙相互搀扶着追他。
在她们背后,学塾里一下子炸了锅。
“怎么回事?听闻胡大娘子一贯慈祥和蔼,怎么竟也磋磨儿媳妇?”次进院里一间都是女孩子的屋里,众官家小姐面面相觑。
头进院里的男孩子们也在交头接耳:“这里头有事啊……是不是因为东宫前阵子的遴选?啧啧,胡大娘子素日看着大度,合着在此等大事上也一碗水端不平嘛,裴砚也是拎不清楚。真是可怜了楚娘子平白遭这个罪,东宫那边又不是她去考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若胡大娘子此时就在学塾里,只怕即刻就要晕过去。
端方阁那边,府中的大夫到得比裴砚早了些许,听闻人晕过去,上手就掐人中。
楚沁被掐得生疼,硬撑着不醒,心里直感叹自己实在不容易。终于听到外面喊了声让她不适的“沁沁”,她借着那股想打寒噤的劲儿猛地吸了口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嗯……”
郎中见她醒来忙收了手,下一瞬,裴砚大步迈进屋来,定睛看见她,忙俯身去扶。
他扶她靠在他怀里,焦急询问她感觉如何?她望着他,生怕自己一说话就会显得并不够虚弱,便薄唇翕动几番,但没发出一点声音。
裴砚反应也很快,视线一扫睃见她手心里的紫痕,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同时抬起头,对胡大娘子怒目而视:“母亲这是做什么!沁沁一贯温婉守礼,做错了什么让母亲如此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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