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回头的是韩江阙的三哥韩兆宇,之后韩战才慢慢地转过身走了过来。
文珂有些惊讶地发现,韩战的左腿好像是受过伤,走路时都会轻微地跛脚。
上次见韩战的时候是在车上,所以文珂才没发现这件事。
但即使如此,韩战的上半身依然笔直地挺着,对于一位近六十岁又腿脚不便的老人来说,这种军人一般的笔挺显然是出于强烈的尊严。
“伯父,您这么这么晚过来。”
虽然上次不欢而散,但文珂仍然保持着晚辈的姿态,很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要不上楼……”
“不上去了。”
韩战直接摆了摆手打断了文珂,直接地道:“我前几天都在b市旁边的芙蓉温泉基地疗养,明天就要回h市。这次过来有两件事——第一件,我已经好几天联系不到韩江阙了,怎么回事?他在不在你这儿?”
“我……”
文珂顿时感觉更紧张了,他没想到就连韩家也和韩江阙失联了:“他不在我这儿,伯父,我这几天也联系不到他。”
“不像话!”
文珂感觉到韩战的语气里的不悦,不由有些替韩江阙担心,很小声地解释道:“伯父,前几天我们闹了点矛盾。”
“文珂,明天之前叫他给我滚回h市来,我有事要问他。
韩战的语气已经有些压不住火了:“还有第二件事,上次我们已经谈过了,你既然不想离开韩江阙,那就签个协议。这次我把协议带了过来——”
他说到这儿时,一旁的手下已经迅速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了文件夹,然后直接递向文珂。
文珂却并没有伸手接过来。
他无声无息地退后了一步,让那个文件夹就尴尬地放在了半空。
外面的雪仍然在肆意地下,可是时间却仿佛因为此刻紧绷的气氛而凝固了一秒。
“你什么意思?”
韩战低声道。
文珂微微抬起头看着韩战,轻声说:“韩江阙没回来之前,我什么也不会签。”
韩战一双狼一样的眼睛沉沉地盯着文珂,语速很缓慢、但却含着隐隐的威慑:“文珂,我不喜欢不识时务的人,我之前已经说了,韩家绝对不会接受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等他回来了会替你拒绝这份协议?不要这么天真,那是上亿的财产,韩家给他的东西,没人会不在乎。即使他现在有这么傻的想法,五年后、十年后呢?你觉得他会不会后悔。”
“我想他不会。”
文珂的神情近乎是平静的,他停顿了一下,温和地道:“伯父,其实对韩江阙没有把握的人——是你自己。你摸不准他。”
韩战眉毛顿时紧皱起来。
他眉骨极高,鼻峰凌厉,虽然年纪大了,却仍然有着令人胆寒的气势,但文珂和他对视着,眼神却没有退让。
被这么娇小的oga尖锐地指出他的“虚张声势”,令韩战一时之间竟有些无措。
这个oga比上次更加镇定、也更加不好对付了。
在寒天雪地中,他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一阵寒风吹过,文珂终于忍不住打了个抖。
他毕竟是怀了孕的oga,体质上无法和在场的这些alpha抗衡。
韩战的目光,渐渐移到了文珂和上次相比又大了不少的肚子上,怀孕的oga是格外笨重的,站在寒风里,冻得鼻尖都有点发红了。
文珂的身上,总好像套着另一个oga模模糊糊的影子。
那一瞬间,韩战的脑中忽然想起了很多过去很久的事。
他的四个儿子,前三个都出自原配,那时按照韩家的老规矩请了算命的人给起的同辈名字,分别叫兆基、兆文、兆宇,说是能保一辈子大富大贵。
但韩江阙不一样。
江阙,这两个字是他早早就亲自取的。
湖心一小楼,江边一宫阙,这大概曾经是他心中桃源仙境的模样。
韩江阙的oga父亲叫聂小楼,他们彻底决裂之后,韩战本以为按照聂小楼的个性,孩子肯定会改姓聂。
所以他后来看到韩江阙的名字时,曾经出神了很久。
那时他已经年过五十了,可仍然为此,像是年少时那样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晚上。
韩战摇了摇头,那一瞬间,他忽然失去了愤怒的力气。
他抬起手,把一条长颈鹿花纹围巾递给了面前的oga,围巾上都是冰坨坨,被冻得硬邦邦的,停留在打着一个圈儿的形状。
“这、这是……”
文珂捏住了没被冻彻底的围巾一角,他当然认得这条围巾,长颈鹿围巾他和韩江阙有一对儿的,这一条显然是韩江阙的。
“系在那个有眼睛的雪人脖子上的,我刚才来时解了下来。”
韩战淡淡地说:“我猜,应该是你的。”
这位身姿笔挺的老人忽然之间显得有些疲惫。
文珂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围巾,手指忽然有些发抖。
有眼睛的雪人,那是他呀。
韩江阙离开后这些天,他都是直接从地下停车场直接出去,根本没有来露天车位这边看过,他都不知道自己悄悄被围上了围巾。
这些天,他曾经无数次带着恐惧地揣测过韩江阙离开时的情绪,是苦闷、愤怒还是决绝。
但是直到这一刻,他终于忽然之间触碰到了那个男人单纯无比的心情。
在天色未亮的安静清晨,alpha摸着黑到了楼下,明明想要离开的时候,却仍然会为他们四个的雪人驻足很久。最终在天亮之前,alpha把自己的长颈鹿围巾轻轻地系在了叫做“文珂”的雪人脖子上,然后踩着细碎的雪离开了。
那样的心情,一定是温柔的,伤心也是温柔的。
韩江阙只是太伤心了,伤心到不得不躲起来。
站在文珂面前的韩战声音沙哑地开口道:“十年前,我刚把韩江阙领回h市时,每隔一两个星期,这个兔崽子就自己坐火车跑回锦城,然后躲在你家那个黑黝黝的楼道口里偷偷哭。那时候我也以为是他年纪小,以后就会放下了。没想到十年后,他还真没什么长进。我的四个儿子里,就属这家伙最……”
韩战说到这里却忽然顿住了,他的语气中有着明晃晃的责备,可欲言又止的时候,却又带着更复杂的神情。
“你说得对,我对我的儿子会做什么选择的确没有把握。好吧,你既然这么坚持,那就等他回来决定——但你记住,无论是什么决定,后果你们两个自己承担。我决定了的事不会妥协,他选择你,就离开韩家。”
韩战一个字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要坐回宾利车里。
但是文珂忽然追了一步上来,急切地拦住了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韩兆宇。
“韩……”
他有些卡壳,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一点的称呼:“韩三哥,你知不知道韩江阙在哪里?”
韩兆宇转过头,挑了挑眉毛:“文先生,这我怎么会知道?我如果知道,难道我会瞒着我爸吗?”
衣着考究的alpha神情诧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文珂却觉得他的眼神有种十分浑浊的感觉。
但那感觉稍纵即逝,因为韩兆宇已经很快和韩战一起坐进了车里。
汽车引擎的启动声响起来,文珂抓紧围巾,看着韩家的几辆车缓缓驶出了世嘉的车道,他站在漫天的飞雪里,他忽然有种如坠深渊的绝望感。
世界这么大,可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躲起来舔伤口的小狼。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刻,文珂重新在脑中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躲起来”。
带着残缺的记忆的韩江阙,因为伤心而逃走的时候,会躲在哪里?
他想起韩江阙曾经说过,在美国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独自一人去佛罗里达看长颈鹿;
就像韩战刚才说过的,少年韩江阙也曾经一遍遍地回到小小的锦城,然后躲在他家黑黝黝的楼道里。
锦城、北三中,那里曾经是他们的故乡。
就在那一瞬间,文珂终于破解了韩江阙的行动轨迹。
“我知道了!”
文珂什么也顾不上,急忙用手机app查着半夜从b市出发的列车表,但随即却发现这个时间,根本买不到票了。
“蒋潮。”
文珂干脆把手机扔进了口袋里,颤声说:“我们连夜开车去锦城——”
“可是明天不是发布会吗……?”
蒋潮大吃一惊。
文珂摇摇头,他抓着长颈鹿围巾,掉头往车边大步走了过去:“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凌晨就能赶到,我能撑住。蒋潮,我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多等了,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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