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姑惊魂未定,但又不得不笑说:“在房里呢,我这便让烟柳去准备准备,两位爷先进去坐坐吧。”
“走吧。”天承对易尘歉意一笑,却见易尘好似不受方才的影响那般对她柔声说道:“爷先请。”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烟柳便梳妆完毕,准备迎客。
“二位爷,请进。”一身蓝色的衣裙,略施粉黛,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不比醉月坊其他姑娘的软声娇语,烟柳向来是少言寡语,亦不讨喜,难得弹得一手好琵琶因此被天承瞧中,遂特意吩咐老鸨不让其接客,只得尽心服侍她一人。
天承大摇大摆的走进烟柳的闺房随意一坐,仿佛是在自个儿家中一般,又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圆凳对易尘道:“坐吧。”
待易尘坐定,天承又对服侍烟柳的丫鬟说道:“翠莲,你且去取两坛子龙岩沉缸酒来。”
翠莲言“喏”后便去取酒,烟柳问道:“二位爷想听些甚?”“拣几曲自己觉得弹得最好的弹便可。”天承伸了伸懒腰道。
易尘柔声言道:“看来爷是这醉月楼里的常客。”
“这儿有美酒佳人,又有丝竹管弦,我能不多来么。”天承虽这样道,但以往来醉月坊的目的都是监视朝臣,今儿还是第一次饮酒作乐。
不过一会儿,翠莲便取了酒来给易尘满上一杯酒。天承才没有用酒杯喝酒的习惯,一个人抱着一缸子酒便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龙岩沉缸未着色而鲜红,味道清甜,芳香馥郁,细品方知其味味俱全,但对风雅之事稍微有些见地之人都不会像天承这般行如粗人。
烟柳转轴拨弦,一曲轻快悠扬的琵琶曲绕梁而回荡。天承与烟柳相识许久,可也是第一次听烟柳弹奏此曲,她不通音律,几杯酒下肚,方才所有的不快全然忘却了。
易尘闭目倾听,曲罢,只见他浅笑,“千歌未央,舞袖清吟,虽沦落红尘,却从未不甘,反倒是逍遥自在,姑娘之性情,与寻常女子有所不同。”
烟柳抿唇一笑,微微颔首,不语。
“不知此曲为何名?”他问。
烟柳答道:“适才所作,随性弹奏,还未曾取名,大人既然问起,便将它取名为《逍遥游》如何?”
“醉卧红尘,自在逍遥,甚好。”易尘答道。
烟柳颔首,浅浅笑后拨弦又弹奏了一曲。
天承向来风流,可不懂风雅,对于这弦外之音亦是听不出什么名堂出来。
烟柳一曲罢后,天承便听见易尘问她为何甘愿沦落风尘,烟柳答道:“妾本出生良家,年幼时家中尚且殷实。父母早亡,膝下无子,唯独妾一女。家父本是商人,但因早逝家中产业无人经营,抚养我的老妪便四处变卖家产养我成人。妾不善商贾,唯独对曲乐情有独钟,家中既已落寞,想着与其被人养在闺中一心盼个良人提亲随后嫁人生子寂寞一辈子,还不如入了这醉月坊,既能做自己想做之事,还能使自己衣食无忧。”
天承听完后也是一愣,世间竟有这样的女子。不规规矩矩的待字闺中,反而还以花天酒地为乐,这要是被人知道了还不说她是个dang妇呢。
说起“dang妇”一词,天承才是名副其实,就烟柳这柔柔弱弱,温婉贤淑的模样哪能跟她一比呢。天承看了看烟柳,又想了想自个儿,人家呢只不过是每日弹弹琵琶陪着客人喝几杯酒而已,自己呢真的是把男人给软禁在自己的府中,放眼望去,这整个太女府除了她与苏嬷嬷以及两个伺候她洗漱的侍女之外,已经找不着其他女子了,就连平日服侍自己的都是男子。
说来这烟柳,倒是与易尘的身世有些相似。皆是家道中落,沦落红尘。只不过易尘之志不在风月之地,更在朝堂。也许是因为出身在官宦之家,易尘更希望像祖父那般入朝为官。
易尘之祖父,原本是一县县令,清贫一世,从未贪污纳垢。但为官清廉并非是一件好事,易县令遭异党排挤,随后九族遭诛,偌大一个易家唯独留下当时年仅四岁的易尘一人。
当易尘第一次仕朝那日天承曾问他:“你可愿成为像你祖父那样的人?”
他保持着平日里一贯的笑容,反问道:“殿下可愿与清廉的朝臣共事?”
天承忽而一笑,老实道:“并非愿意,也并非不愿意。若朝中只有一半刚正清廉还好,站在我和母皇的角度,往往最怕的便是朝中之人皆是清官。倘若朝中皆是清廉之臣,我和母皇将无缘站在九重三殿之上,对于一个统治者来说,手下之人越是有弱点,越是容易控制,越是容易听命于你。反倒是那些刚正清廉之人,不畏惧生死,不被官爵钱财所动,遇到政见不合之处又不愿听命于你的最难控制。试想,假若朝中人人都是清官,竭尽心力卫国效劳,各个功高盖主,那国家要皇帝作甚?造福百姓,本是天子之责,为人臣子,本分便是听命于主上,万不可逆天而行。为官清廉,本是一件好事,怕就怕你抢了皇帝的功劳。你的祖父之所以会受人排挤,虽然不是因为功劳未盖过皇帝,但他的功劳却早已盖过了常在皇帝左右的朝臣,可见,为人臣子最难的不是尽责尽心,恪尽职守,而是在尽责尽心的同时懂得保全自己。”
“殿下所想正是臣所想。”他声若凤鸣,“在尽责尽心的同时却又能保全自己。”
天承满意一笑,说道:“古来贤臣之多,不可胜数,但不得善终者亦是多如牛毛,能全身而退者才是官场之中真正的胜者,但愿你就是那胜者。”
“臣,一定不负殿下所望。”他坚定的道。
想到此处,天承不由自主的望向正在听琴的易尘。从他入朝为官至今,三年已经过去了,可这短短三年,他却已成为母皇的智囊。年纪轻轻,却已至此,只怕日后也会让天承有所防范了。
直至天色渐暗,天承与易尘才离开醉月坊。方走出醉月坊,天承便见三个女子跪在自己面前,她们的嘴唇被人用针线缝起,也不知是谁的杰作,天承觉得缝的异常难看。她刚想离去,凤姑款款向傲天走来,笑说:“小爷,这样处置可还满意?”
“勉强过得去。”天承言罢,跨马离去,看也不曾看她们一眼。易尘紧随天承,一路护送到她府中。
太女府门前,苏嬷嬷已等候了许久,见着天承回来,带着些嗔怪道:“殿下还知道回来?出去玩了一天了也没派个人回来告诉一声,幸好易大人派了人过来告诉老奴,不然老奴肯定是要满天下的去寻人了。”
天承吐了吐舌头,自己独来独往的惯了,又不喜欢带着下人,想着自己这么大一个人了况且还是皇太女,总不至于会走丢吧,遂也懒得派人告诉苏嬷嬷了。
“谢谢。”天承道。
“此乃臣之职责。”易尘道。
玩了一天了,天承了一句“谢谢”之后,便什么也没说,进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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