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已经过了多愁善感的年纪,此时听到这番话却也不由得出现几分恍惚。她是女子,自然更能体会
女子的艰辛。
先前读孔雀东南飞,她便对焦仲卿的言语有些不耻,楚棠说得对,两人同是被逼迫,焦仲卿不知体谅刘兰芝,甚至冷语伤人怀疑于她,分明就是将自己不堪承受的压力又转加给刘兰芝。
她冷哼一声,眼角带着些轻蔑“这世间的男子,有几个值得托付”
侍奉在一旁的上官婉儿也有些感慨 “比之焦仲卿诸人,最后提到的涓生却是更令人心冷。”
武则天点头,又道 伤逝能在水镜中提到,想必是那鲁迅的代表作,先前观他诗句,觉得像个锐士,不想却有此情爱之书,后世对这类文章这般重视吗
有些登不上大雅之堂啊武皇颇有些不解。
和武则天想到一起了的嬴政等人也有些不解,但更多的却是悄悄松了口气。经过先前那一遭,他们已经对新文学起了警惕,对多次出现名字的鲁迅更是多了些留意,还好,只是些缠绵之作罢了,若鲁迅写的是这类文章,那倒好说了。
几位帝王稍稍安了些心,甚至有闲情对小说里的人物表达自己的不屑
“真不是个东西”
被怼脸输出的焦仲卿等人则是纷纷捂住脸,想要辩解却找不到理由,羞愧极了。
平心而论,他们都是礼教的受害者,不过我们换个角度,把视线聚焦到阻碍者的身上。上面提到的爱情悲剧,阻碍者都是母亲。
白居易的母亲嫌湘灵出身低微,配不上自家儿子;陆游的母亲嫌陆唐二人太过相爱,耽误陆游考科举;焦仲卿的母亲,她比较有代表性,我们稍微说一下。
焦母一愣,不由得抬头,她有什么值得水镜单独说的吗
楚棠一边贴出孔雀东南飞的节选片段一边道 焦母为什么不喜欢刘兰芝其实她自己有过说明。 ”此妇无礼节,举止自专由。
“自专由”就是“由自专”的倒装,她说,刘兰芝这个媳妇实在是太无礼了,行事不管不顾,全凭自己的意志做主。我已经忍她很久了,你怎么还能这样由着她
由此可见,在婆婆看来,刘兰芝的“原罪”,在于“无礼节”,也就是不顺从。一个好妻子应该怎么样谦卑婉顺,三从四德,侍奉公姥。可刘兰芝,她太有个性了。这在焦母的眼里,就是“无礼节”的表现,如果由
着刘兰芝,她的威严何在
“说得不错”
焦母不由得点头,楚棠虽然经常语出惊人,但还不是荒唐女子。她自觉受到了鼓舞,接着对焦仲卿说到
“那刘兰芝举止无礼,我行我素,眼里全没有我这个婆婆,实在不是良配。娘给你找的罗敷,柔婉可爱,这才是好女子。
从古人的视角来看,焦母的愤然是合理的,一个好的妻子就应该事事顺从,就算你在家中作女儿时如何娇纵,到了夫家都要收敛。焦母显然也是这样做的,并自然而然用这样的规矩来要求儿媳刘兰芝,因为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可是,从来如此,便对吗
水镜之下的众人一惊从来如此,便对吗
从来如此,难道不对吗
“圣人垂教,以立妇德,婉顺事夫家,是应有之义啊”许多人迷茫了。刚刚还在高兴的焦母脸色微变,水镜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她做错了吗
安心了没多久的帝王警觉起来,思想人心,但有浮动,皆是不可小觑。刘彻凝眉,对楚棠接下来要说的话添了几分慎重。
同为女性,焦母和刘兰芝面对着同样的困境,无论焦母是被礼教驯服,还是主动臣服,她最后都被规训,而后自然而然的想要规训刘兰芝,这是伦理所当然,可刘兰芝竟然拒绝融入伦理,这实在是太大逆不道了,所以必须打压。
但是焦母知道她是在按照礼教的要求试图驯化刘兰芝吗她不知道,她只是自然而然地这么做了礼教对人心的控制是如此不着痕迹,让她不自觉从受害者变为施暴者,周而复始。
嘶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荒谬太荒谬了礼经人伦,这是教化怎么会是驯化妖言惑众,实在是妖言惑众南宋以后的道学家气得双手颤抖,就差指着水镜大骂了。
不同于这些道学家的抗拒,明末诸人却是觉得眼前一亮,冯梦龙振衣起身,神情激动
“不错,焦母为女子,却不自觉用习见的礼教来评判刘兰芝,她被驯化,又帮着礼教来驯化别人,礼教害人何其深也
从来如此,便对吗
他沉吟着这句话,只觉越品越心惊,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写出这样寻常又振聋发聩的话冯梦龙看着堆在一边
的书商的催稿信件,忽然想到接下来要写什么了。
清代。
袁枚向来同情女儿,甚至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招收女弟子,他对楚棠的说法赞赏极了,却又不自觉含了悲愤
“吾妹虽无母亲之规训,却同样困于所谓节义,不肯放弃婚约,以致在婆家受尽磋磨,后虽还家,却心苦至死。节义规人,也能害人,加诸女子身上的更是百倍
想起故去的妹妹,袁枚对水镜里的观点更能共情了。汉末。
焦母悚然大惊,楚棠的话仿佛一阵飓风从她的心上卷过,掀起惊涛骇浪。她嘴唇颤抖着,说不成字句,只能一遍遍否认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忽然激动起来,猛然抓住焦仲卿,语气激动,像是要说服自己
恭顺谦卑是女子之道,孝顺公姥更是礼之伦常,我以礼相约,是为刘兰芝好,我有什么错
焦仲卿被她抓得手臂生疼,他从来不知道,母亲一介妇人,原来有这么大的力气。他慌忙将她的手握住,顺着她的话安慰
娘没错,娘你没错,错的是
他说不出话来,娘没错,兰芝也没错,到底是谁错了他心里忽然涌上一阵深深的悲哀。另一边,刘兰芝呆愣地望着空中的水镜,原来婆婆竟是因为这而不喜欢她她忽然有些想笑。
她十三四岁便娴熟于针织女红,十五岁能谈一首好箜篌,十六岁便熟诵诗书,十七岁嫁给焦仲卿,每日鸡鸣之时便上房织布,夜夜不休,三天机就能织下五匹布,可婆婆还觉得她动作太慢。她苦恼不已,曾向丈夫倾诉。可原来,动作迟慢只是借口,她真正的罪名竟然是不够听话
刘兰芝悲哀不已,要想做一个好儿媳,就只能像曾经的婆婆那样,婉顺屈从吗她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忽然觉得从脊背上窜出一股凉意。
不,她不要这样。从来如此,便对吗想到水镜里的话,刘兰芝的眼里浮现出几分坚毅。
唐朝,符离。
白母轻声发问,又像是在白言自语 “我是施暴者吗”夫人银瓶讷讷地不敢说话。
白母惨淡一笑,她想起当年自己的婚姻,也是不同于伦常。如今她以门第阻隔湘灵,是否
也是一种观念的驯化白母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也是一个女子。
未央宫。
刘彻神情太严肃,楚棠的观念太不同寻常了,更何况水镜人人能看,底下难免心思浮动,这水镜,可真会给他出难题。
他掐了掐眉心,只得先叫来宰相吩咐,让各州郡乡里加强教化,以观后效。
太极宫。
李世民目露思索,他先前总以为楚棠是女子,所以才会对女子格外同情偏爱,可现在听来竟不是如此。礼教,以礼教化本是不错的,大唐也未对女子过度约束,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有那句“从来如此,便对吗”,李世民只觉心惊,这句话质疑的是什么礼教,史书,人心观
念,还是整个封建时代他忽然不敢想了。
与亩产千金、驯服雷电的伟力相比,后世的思想,似乎更为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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