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泽冷笑着问:“因为札兰泰背后有很多兆惠旧部,不能轻易处置,而胡云川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市井小民,死了就死了?”
琅玦听这话变了味,忍不住插嘴道:“相识多年,你觉得五哥是这样的人吗?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还好意思提札兰泰调戏的事?札兰泰调戏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躲?五哥没有计较札兰泰,那是因为他知道札兰泰调戏你和对他起杀心是出自同一个原因,而并非真的对你心存妄想!胡云川当然不一样,你都已经把胡云川称作你的‘阿注’了,五哥心里能不气吗?”
懿泽的目光转向琅玦,依然是冷冷的笑着,道:“说的好理直气壮,当你在福灵安和福隆安两兄弟之间跳来跳去的时候,你觉得自己有问题过吗?你又何必总是替福灵安抱屈呢?”
琅玦不服气的澄清道:“我们是不一样的!你怎么能混为一谈呢?你明明知道,我是带着对福灵安的感情嫁给福隆安的,一份不情愿的婚姻,我当然不甘心!就算决定和福隆安在一起,那也不过是利益之交!可你和五哥……”
“也是利益之交。”懿泽截住了琅玦的话,淡淡的说:“我们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为了利益,不得不暂时遵从一份不情愿的婚姻。”
永琪扶着床,慢慢的坐了起来,看着懿泽,那目光也十分锋利,问:“如果胡云川还活着,你是不是就打算跟他留在格姆山,做一对逍遥自在的‘阿注’和‘阿夏’?”
懿泽正在为胡云川愤愤不平,听到永琪这样问,她干脆顺着永琪的话,故意气他:“不错,胡云川坦诚正直,对我一心一意,比你这个伪君子更值得我托付终身。他死了,我已然失去了爱情,才不得不退一步追求利益,跟你回来。你自己左拥右抱,却要求你身边的每个女人都为你守身如玉,你满嘴仁义道德,却为一己之私滥杀无辜!还在人前大义凛然的讲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撕下面具后,全都是私欲贪念!你杀胡云川,不就是为了让我离开他吗?既然你这么想让我陪在你身边,那我就陪着你,左右不过是一个皮囊而已!只不过从云南回来之后的每一天,我心里想的都是胡云川,每次勉强自己多看你一眼,真的会让我觉得很倒胃口!”
永琪端详着懿泽,半晌没有发声。
懿泽要说的话已经说完,站起又离开了。
这次永琪的目光没有追随懿泽而去,凝滞片刻,突然鼻孔出血,瞪着眼睛直挺挺的躺下,全身僵硬,一动不动。
琅玦吓得腿都软了,摇晃着永琪的身体,大哭起来,喊着:“五哥,你怎么了?五哥,不要吓我!”
瑛麟也慌忙到永琪身边,捋着永琪的胸脯,劝道:“你消消气!不要这样好不好?你明知她是故意气你,又何必要往心里去?”
御医杨开泰赶到,七手八脚的忙乱了半天,针灸扎了无数次,才稍稍稳住情况。
永琪渐渐恢复了情绪,却还是发烧,杨开泰把脉听诊了半天,有些纳闷,向瑛麟禀告道:“启禀福晋,王爷的肺病一开始问题就不大,论理说不该反复发烧,臣怀疑,王爷身上可能有其他的症候。”
瑛麟焦急的说:“那你就赶快把问题找出来,对症下药啊!”
永琪病的昏昏沉沉,似清醒也似不清醒,却又不自觉的摸了一下右腿。
琅玦看到,突然想起之前永琪说过的话,提醒道:“我好像记得五哥说过,他坐船时间一长就腿疼,像是怕湿怕寒的意思,他的问题会不会是在腿上?”
杨开泰便问瑛麟:“福晋可知,王爷腿疼在何处吗?”
瑛麟回忆起永琪的腿在云南受伤的事,却不敢直说,只是含糊的概括了两句:“王爷好骑马射猎,劳累时偶尔会腿疼,他的右大腿前一阵子受伤过,不过已经愈合了,留下了一点小小的疤。”
杨开泰听说,就请琅玦回避,好让他为永琪检查大腿。
琅玦见状,暂且出去了,又到隔壁来寻找懿泽,却不知懿泽去了何处。
懿泽每次的消失不见,都是去了同一个地方,那就是格姆山。她每次回到格姆山,都必来胡云川墓前祭奠一番。
春日的格姆山很美,懿泽的眼里却再也看不到美景,她独坐在胡云川的墓碑旁,将酒浇在地上,惆怅的望着远方。作为神族的一员,她知道在这里说话,胡云川是听不到的,但她还是常常会说,因为除了这里,她更没有了一诉衷肠的地方。只有与生俱来的孤独,一直与她相伴。
懿泽望着胡云川的墓,轻轻的笑着,道:“以前都是我听你说,现在只能你听我说了。我一直在报复杀你的人,我知道你并不想让我去做这样的事,但我却还是做了,因为你不能复活,所以无论他做了什么,我都无法原谅。我好想知道你去了哪,可惜我的法力太弱,天地间能去到的地方并不多。自你死后,我一直求助先人,潜心修炼,这么久了,却还是无法找到你的魂魄归处,我觉得自己真的好没用!”
懿泽的眼泪洒落在墓碑前,她斜靠着墓碑,望着格姆山的一草一木,又想起那个爱说爱笑的胡云川,幻想着在她失明的时候,他是如何艰难的把伤势沉重的她从车里军营送到格姆山、又是如何用尽全力凿开墙面取水救她。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胡云川背着她负重前行的蹒跚背影,看到他省吃俭用的为她留食物,看到了他磨破脚底在地上留下串串血脚印,看到他身中数箭却拼上最后一口气为她带来了生命之水。还有那匹陪着他们走了千山万水的马,胡云川在卖马时发誓赎回,他对生命那么热忱,却把命丢的那么容易。
懿泽就在这里度过了一天一夜,次晨才又回杭州行宫。
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在杭州行宫中,永琪反反复复的发着烧,他的腿部旧伤处有些红肿。杨开泰告知瑛麟,说是永琪的腿有些风湿之症,旧伤处也有点发炎,此次发作应该是在西湖泡了凉水的缘故,发烧也是常情,不必过于担忧。因此在永琪大腿上敷了药,又开了内服的药方。
皇后闻讯也来探视,见永琪神志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身上总也打寒颤,难免也感到忧心。
皇后不常与瑛麟打交道,不甚相熟,因为乾隆对瑛麟的偏袒、对胡嫱的轻视,皇后也不喜欢瑛麟,因此也没有在永琪房中逗留多久,只在出门后向琅玦询问永琪的病情。
永琪一直躺在床上,因为无聊,也因为药物作用,从白天到夜晚都多是在睡梦中度过,梦中他似乎又看到了若干年前的懿泽。他梦到了选秀落选的懿泽,被留在景仁宫做守灵宫女,而他奉命为嘉贵妃守孝,每天都能看到她。他梦到了断头台上和他两心相许的懿泽,满眼泪痕的对他说“天上人间,永不相负”。他梦到新婚之夜的懿泽,彼此许诺“永不相负、永不相疑”,生命中第一次卧榻上的缠绵,经久难忘。他梦到雾灵山上的踏青,白天他为她遮雨、夜晚他为她暖手,懿泽的笑容是那么的美,美的让他陶醉。
曾经有多甜蜜,现在就有多伤心。半梦半醒中,永琪不经意的喊出来了那个他最熟悉的名字:“懿泽……”
正在他身旁衣不解带照顾他的瑛麟,听到他梦话中的这两个字,眼泪簌簌的流下。她想起乾隆给永琪的选择题,她已经猜到了永琪的答案,不是现在才猜到的,而是一直都知道。一天的时间很短暂,她很快就会见证这个答案。
流言飞速的蔓延着,只一天就传遍行宫的每个角落,这,自然少不了太后的功劳。
但皇后却并不知道乾隆乔装去陈府之事,也不知道密室发生的一切,这是因为萧韫在听到外面的风声后,先行告诫了所有服侍皇后的人,不准在皇后面前提到此事。萧韫太了解皇后的个性,一旦皇后听到了如此不堪的传闻,又牵涉到乾隆和永琪的声誉,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皇后探视永琪的时候,萧韫一直紧随左右,生怕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幸而当时永琪是昏睡着的,不曾说话,瑛麟也不会与皇后闲聊。琅玦在与皇后交谈时,萧韫一直在皇后身后对琅玦使眼色,琅玦虽然不太明白萧韫的意思,但却在闯祸过几次之后牢牢记住了“言多必失”,因此除了回答永琪病情之外,并没有提其他的任何事。
瞒到夜晚皇后睡下,萧韫总算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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