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狱门口。 尤浑没有理会正身处水深火热,饱受煎熬的费仲,放着眼前长椅不用,竟然穿着那件自己视如性命的下大夫品阶的官袍,颓然瘫坐在地一言不发。 这人胖一点还是有诸多好处。 昨夜,先是被被费仲撞倒在地不说,之后又被姬旦一脚踹飞,外加又补了结结实实一记大比兜,经过短短一天的休整,居然能够下床行走,还能忙中偷闲思考人生。 只见正席地而坐的尤浑一言不发,脸上一道三指来宽的淤青高高鼓起,远胜另一边本就肥腻圆润的面皮。 夕阳西下,乌青发紫的伤痕在霞光的涂抹之下,带着点点亮光,如是出水的茄子般,格外滑稽可笑。 伸手轻轻一碰,尖锐的疼痛顺着腮帮迅速蔓延到整颗脑袋。 “嘶!”呲牙咧嘴的尤浑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眯起那泪花乱转的眼睛,目光变得阴沉压抑。 他恨,恨这姬旦吃了秤砣铁了心,死皮赖脸呆在监牢不走! 他恨,恨这子干早就得到了消息,故意拖延不肯前来解围! 可怜自己这么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三无人员”,夹在他们两个中间,成了那风箱里边的老鼠,是两头受气! 他恨,恨自己无能仕途毫无建树,沦落到要与费仲之流为伍! 他恨,恨这老天不曾长眼看世间,居然对自己如此苛刻刁难! 再想起自己这几十年来受到的屈辱与耻笑,将他的自尊心扭曲到极为敏感且偏激。 就好似一锅冒着浓烟的沸油,只等一滴水珠落下,便可轰然炸裂开来。 “想我这前半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瘫坐在地上的尤浑握紧双拳,狠狠砸向大腿,剧烈的疼痛让他面容扭曲不已:“最后成为所有人口中的笑料,废物!” 原本憋屈在眼眶当中的泪水终于毫无阻拦的流了下来。 “我和其他人比起来,就是只差上一个机会,一个机会而已!”努力压制哭腔,以至于连声音都有些沙哑的他,低声咆哮质问起来:“而你这瞎了眼的贼老天,就连这样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都是在一瞬间。 毫无预兆的出现,又悄无声息的消失。 最为好面的他,赶忙看了看四周,发现身边没人之后,迅速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强行挤出一张笑脸出来。 “无论生活多难,谁出门不是顶着一张笑脸呢?” 夜色逐渐漆黑,默默消化完腹中苦水的尤浑,终是收拾好心情,准备进入监牢,换费仲出来缓口气,毕竟那四公子姬旦,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想要支撑起自己肥硕的身材从地上站起来,却觉得浑身上下一阵酸疼,本就疏于锻炼的他,进昨晚之事,哪怕到了第二天夜里,都觉得自己四肢酸疼鼓胀无力。 试了几次都没能从地上起身的他,索性又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沉浸在夜色薄雾之下的万家灯火,只觉一阵萧瑟之意涌上心头。 都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却还是一事无成。 时也、运也、命也!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架肩舆到访。 尤浑心中一阵狐疑,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我这阴森晦气的监牢? 待肩舆再向前行出几十步,借着微弱光亮,尤浑终于看清其中随行一人,顿时心头剧震! 只见这无论去哪里都会被奉为座上宾,整座朝歌无人胆敢小觑,可这次出行却只能配骑马规格的随行之人,正是当今王叔子干府邸的大管家魏贯道! 而这一切,就是因为旁边那架八抬肩舆! 在这一刻,尤浑的肩膀不疼了,腿也不酸了,整个人也变得年轻几十岁。 就看这四肢粗短的尤浑迅速从地上窜了起来,一边跑一边整理凌乱的衣衫,一边高声呼喊一边拍打屁股上的灰尘,先前脸上的阴郁萧瑟全都不见,转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敬畏:“王叔啊,这什么风,把您老给吹过来了啊!” 踩着下马墩落地的魏贯道看了一眼高声叫嚷,大献殷勤的尤浑,眼中鄙夷之色闪逝不见,三步并作两步赶紧来到肩舆跟前,主动替其中主人挽起帏裳,口中却不是熟悉的老爷称谓,而是恭恭敬敬的说道:“小姐,请!” 而等尤浑看清楚肩舆当中所坐之人,更是惊讶到连下巴都掉落在地。 “这,这,这,我的天呐!”平日里自认心思敏锐的他,在此刻也变得有些语无伦次,原本的殷切和谄媚在此刻化作尴尬与紧张:“您怎么来了?” 魏贯道闻言,低声呵斥一句:“你还好意思说!” 来人瞧着尤浑畏畏缩缩低头不言的模样,也是心中怒气未消,直接与其擦肩而过却目不斜视,直接将他当作空气一般:“这不都全托你的福吗?” 看着来人头也不回的朝监牢当中走去,尤浑正想赶忙跟上去,却被魏贯道一把按住肩膀。 “这就是你干的好事?”魏贯道压低声音反问道:“最后要让商小姐善后?” 尤浑正欲辩驳,本就憋着一肚子气的魏贯道,直接没有和他客气半分,而是高高扬起手掌,使劲朝前者脸上扇了一记耳光:“这一巴掌是替老首相教训你!” 尤浑站在原地,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巴掌。 因为所来之人,正是当今首相商容掌上明珠! 而当今首相商容身怀怪疾命不久矣! 这也正是费仲说商容来不了监牢的原因所在。 三个月前,首相商容突患怪疾,腹中一肉瘤日长一分夜增三厘,现已肿胀如球一般。 期间,大商之主帝辛子受与母仪天下的姜王后更是多次探望。 而商府更是花重金无数,遍寻名医替商容把脉治病,结果最后却是不了了之。 据说,现在病榻之上的商容全靠昔年大荒进贡而来,那颗千年之久已化人形五官俱存的山精吊命! 而就是这样一位,本该在商府主持大局,在父亲床前尽孝的女儿商邑姜,却因为自己的一时失言,代替其病入膏肓的父亲,来到了典狱当中。 魏贯道一巴掌扇完,另一巴掌又掴在尤浑面皮之上:“我们老爷问你,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此刻,尤浑这才意识到自己与王叔子干的差距。 原本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竟然真的让他置身事外不说,甚至还能扮起好人! 纵使自己有一百张嘴,此刻也说不清的尤浑,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脸上红一阵紫一阵的尤浑连连点头:“是是是,王叔教训的是!” “我们老爷还说了,你不是喜欢抓东夷奸细吗?”魏贯道冷冷的转达王叔子干的意思:“那就给你二十人,自明日起维护朝歌治安,直到盛会结束!” “好啊好啊,连这最后能在王上面前露脸儿的机会都彻底剥夺。”心服口服认栽认错的他,由衷的感慨一句。 王叔果真好手段。 卑职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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